炽阳渐淡,笼罩在地上,宛如一条鹅黄色的薄纱。知柔脱力躺在其中,大口喘息着。
倏然一截枪尾入目,她的视线循其上移,苏都执枪下视着她。
薄辉枕落其肩,同样的画面,知柔顿时忆起大哥哥拿枪锋对她的那幕,不由轻滞。
苏都见状蹙眉:“起来。”
她依言擡手,握紧了枪杆,苏都略一施力,她借力从地上起身。
拭去额前碎发,知柔明烨的眼眸黏在苏都脸庞:“你常年在北边,是跟谁学的枪?为何要授我?”
他顿了一顿,答得很轻:“教你的那几式,是父亲的枪法。”
他八岁跟着伯颜,修骑射,练长刀,无机会碰枪。及归京後,父亲旧属将所藏常家枪势图赠与了他,方得承习。
飞鸟栖落枝桠,夏风褪了几许闷燥。
苏都偏身望向知柔,灼亮的眸子逐渐润上一分亲和颜色。
“阿娘生下你之後,我时常盼着你快些长大,想将我会的,悉数都教给你。但我发觉……你好像什麽都会,只有这个,大概是我唯一能授你的了。”
这话出自苏都,竟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柔意。
知柔手指蜷屈,稍顷,她含笑说:“我并非什麽都会,但我什麽都能学。”
苏都听了颔首:“很好。”
踱去一旁兵架,将长枪横卧,背後跟来脚步声。
“那件事,你如今仍无打算吗?”
“再等一等。”他淡道。
知柔从後面走了上来,定定地看着他:“那夜在阁楼,你言辞间一副寸阴难舍的模样,现下又在等什麽?”
“你不是说行事需要证据,”苏都t侧过身,道,“我在等它。”
这话不明不白,却使知柔一愣,脑子还没理清,就见他踅足过了洞门,懒声丢下一句:“去用饭吧。”
傍晚与冯公话别,知柔换了一领干净衣裳,明眸如洗,淘顽与谦卑兼具地冲堂上作揖。
“连日叨扰,多谢冯先生不嫌。待明日花肆开,我去替您择一盆山茶可好?此花岁寒不凋,望先生见之喜悦,日日开怀。”
冯翰笑道:“承柔姑娘吉言,有心了。”
苏都立在主位侧,很是一副驯良之姿,知柔多瞧了他几眼,复道:“那冯先生,二公子,我今日就先告辞了。”
“去送一送。”冯翰转面蔼然地望向身边人,苏都点头应下,把知柔送至门外。
自打见到这位冯二公子的真容,兼睹他几番挫折四姑娘,星回对此人的好奇瞬间全消了。
听四姑娘与他道完话,她跟着上了马车,回顾白日不断的“再来”之景,疑困道:“姑娘还要学多久?您从前不是最怕枪了吗?”
“我也说不准。”知柔腰背倚着车壁,只答了她第一句话。
之前见枪畏怯,是因为大哥哥;但今时在冯宅的种种,令她感到一股陌生的欣愉。
星回再要啓唇,见四姑娘睫羽低覆,休憩的模样,便抑下了,小心地把窗叶一落,断开街上的嘈杂。
进了琉璃街,马车陡然一刹,星回随势向旁倾去,胳膊上摁来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扶稳。
裴澄的嗓音隔着车板传来:“四姑娘,前路受阻,我下去看一看。”
知柔松开手,观察星回片刻,瞧她无碍,便重新靠回壁上。
外间撞入絮絮的人声,光影绰绰。
正此时,车帘由外猛地一掀,闪进来一个玄青色的人影。
知柔本能侧避,同时将星回掣到车角,一只手拽下短刀,连鞘划向来人。
朦胧的光晕下,尚未瞧见面孔,对方毫不抵抗的作态和身上似有若无的皂角香气,令知柔手劲一窒。
帘幕落下,遮住了车内情形。
鞘端正对着男子襟口,仅离一寸。
星回心跳疾烈,在看清来人後,语无伦次:“您丶魏……表丶表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