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垦绿
春日是偷溜进来的。
檐下冰棱滴答几日,国公府庭院中石砖缝里便冒出了细草芯子,嫩黄得晃眼。
安国公府的车马行在通向云州的山道上。
两匹拉车的健马喷着白气,蹄铁叩击着解冻後尚未干透的湿泥路。
庭燎独自坐在车里,隔着小窗纱,望着外头缓慢移动的山景。
父亲行事利落。
除夕刚过,人月两圆的家宴气息尚未散尽,去云州别业的车驾便已备妥。
无人再提梁王府,更无半点舅母罗夫人的声息。
府里似乎有默契,像翻过了一张写满喧嚣的纸,只留下一片沉静平和的留白。
母亲来送别,只细细叮嘱了些起居琐事,目光清和,映着庭燎洗净铅华後的澄澈面容。
三哥苏珩跳上跳下,往她车里塞了一大包南食点心和话本子解闷,嘴里嚷着:“九妹妹你安心去!花开了记得叫人送回来!”
颠簸几日,别业终于在望。
云州别业靠山临水,不甚豪华,胜在清幽开阔。南山坡就在别业後,一片向阳的缓坡。
去岁冬霜雪薄,坡地上土色深褐,间或露出些去年荒草的枯梗。
春日暖阳晒融了坡顶最後一点残雪,露出松软的泥土。
庭燎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她蹲在坡地上,用手心直接扒开冻土。
泥土冰冷湿润,带着冬去春来的气息。
不远处,老管事带着两个壮实憨厚的家丁在挖沟,木耙翻土的声响一下一下,沉闷而踏实。
她把从府里带来的小半包野菊花籽倒出来,细碎的金色颗粒躺在她掌心。
又拿出那个磨旧的烟青荷包——束口的绳子打了死结,里面是空的。
玉屑与花籽都留在了国公府。
指尖拈起几颗花籽,对准脚前松好的泥土,轻轻一撒。
花籽落下,立刻被翻起的微润土屑盖上,消失不见。
“九娘子要种啥?这坡地肥力薄,得挑好活的……”一个家丁边埋头挖着浅浅排水沟,边扯着嗓子问。
“野菊花。”
庭燎答,目光仍流连在脚下覆上新土的微凸小包上,“听说它,心气儿足。”
家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嘿嘿笑了两声,用力一耙下去。
日子便在这简单重复的劳作中飞快翻过。
晨起去山坡,蹲在地头看那些细草芽一点点顶破土皮;晌午日头大了,便寻一株老榆树下坐坐,看云卷云舒;或者带上女红篮子做会儿针线,看看书。
山风带着泥土和草叶的清气,吹在脸上,拂去身上一点一滴属于国公府深闺的拘谨。
腕力在翻土挑水中渐强,臂弯被篮子压出了红痕,心里却一日比一日敞亮。
掌心的薄茧便是在那时悄悄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