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路初通
晨光熹微,檐下挂着的几串腌菊散发着清苦的干香气。
庭燎正蹲在竈房边的小矮棚下整理新采的草药,昨日的残玉被她穿了绳,挂在了领口内,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贴在胸口,像一块暖热的卵石。
远处山路响起马蹄声,不是军旅的整齐肃杀,而是一种混杂着车轱辘碾过碎石的松散声响。
渐渐近了,别业新扎的篱门前停了三四辆简陋的驴车,几个衣着普通丶风尘仆仆的商贩正引颈向内张望。
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面皮黝黑,见院里庭燎起身,隔着竹篱遥遥抱拳作揖:
“叨扰主家!俺们是走云州北线贩货的脚商,今日返程路经宝地,闻见这满山清苦药香儿直沁脾!不知主家这地里晒的是什麽菊花?品相实在罕见!”
晴雨闻声迎出。
庭燎洗净手上草灰,走到篱门边。
她没立刻回应,只隔着竹竿空隙,打量对方车板。
车上半空,散乱堆着些未脱壳的粟米丶粗布包着的盐块和一些腌菜罐子,确是行脚商贩模样。
那领头汉子见她出来,眼睛落在她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腕处,那道上一次修门削木留下的一道浅长疤痕还未褪尽,衬得她眉宇沉静里透着一股山间磨砺过的韧劲儿。
汉子脸上笑容更实诚几分:“小娘子莫怪冒昧!实在闻着这菊气正丶苦味醇,绝非山野杂花可比!敢问收成多少?可有富馀的匀些给俺们?家里婆娘做线香手粗,就喜欢往香里头揉些顶好的菊花瓣子。”
庭燎没答话,转身回小棚端了个粗陶盆出来。
盆里是新晾的半干的野菊瓣,花形小而紧凑,瓣儿完整,色泽金里透着一丝暗哑的沉稳,浓稠的清苦香气扑面而来。
汉子探身隔着竹篱细看,又拈起几瓣搓拈嗅闻,眼睛一亮:“好东西!晒得也透!”
他搓着手指上的碎瓣,“主家开个价?俺们收干货的利薄,但也实在些,这货色难得,决计不让主家吃亏。”
晴雨看看庭燎。
菊圃里新割的枯枝堆在院角,庭燎近日常在整理,秋日那些盛放的金海,最终只收拢了院里晒着这几陶盆,分量有限,卖也卖不得几文,自家泡水除燥却尽够了。
她正琢磨如何婉拒。
庭燎却开了口,声音清亮:“花就院中这些,不算多。”
她指指陶盆,“干瓣按斤两走,价随云州集市干菊的市价,如何?”
汉子连连点头:“公道,公道!”
随即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个磨旧的木杆小秤,又从车板下翻出个布袋,秤星在晨光下微微闪亮。
晴雨没想到自家九娘子真做成了买卖,赶紧帮着过秤。
庭燎自己则看着汉子从车上小心地解下几个粗陶罐:“主家看,这是北边换来的上好新山蜜,罐口封着生漆的,透亮保甜!俺瞧着娘子这里也制药草,蜜糖入药丶泡水都好!娘子若瞧得上,抵些菊钱?”
罐身粗糙但结实,蜜色呈琥珀色,澄澈诱人。庭燎微一沉吟:“抵一半菊钱,另一半取布盐粟米,行?”
汉子爽快应下,立刻解盐解米。
交易简单利落,蜜入罐,布盐粟米入别业小仓,菊瓣装进商人腾出的布袋。
临走,汉子脸上透着满意:“主家这菊种实诚!货好人亦爽利!秋末冬初正是菊旺时节,下趟再来,定给主家捎些别处新采的药种子做添头!”
车轮声渐渐远去。
院中残留着蜜的甜香和菊的清苦气交融在一起。
晴雨掂着新入仓的粟米袋子,又看看檐下挂着的蜜罐,脸上是实实在在的意外之喜:“九娘子,真想不到……这後山的野菊,也能换回些东西……”
“不是野菊,”庭燎弯腰重新整理药草,手拨开一丛翠绿的忍冬藤叶,将混在其中的杂草叶利落掐断,“是选过种,培过土,特意引水,一道工序一道工序伺候出来的。”
她声音平静无波,只是在说一件实事,“花开时辛苦照看,花谢後拣选采收。该得的。”
她站直身,指尖还粘着点新掐断的草汁。
篱影在地上画出清晰的斜格子,将她半片衣角罩进阴凉里。阳光漫过肩膀另一半。
初冬的清寒一日日浸透山峦。
刘郎中在小院厢房里安静住了五六日,臂上夹板结实地固定着,伤处已消肿大半,能活动几下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