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新编》的编撰工作如火如荼,苏芷几乎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其中,白日里带着研究小组辨识药材、记录数据,夜晚则伏案整理文献、推敲体例,常常忙到深夜。
那盏江蓠所赠的琉璃灯,成了小院里最忠实的伙伴,温暖的光晕夜夜亮至三更。
她与江蓠,虽同处一关,却仿佛陷入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各自忙碌。
江蓠要处理战后更为繁杂的军务,整训部队,应对京城往来文书,巡视边防,亦是夙兴夜寐。
两人偶尔在伤兵营或校场远远照面,也只是颔致意,并无多言。
然而,这种表面上的疏离,却被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变化悄然打破。
那是一个傍晚,苏芷刚送走最后一批前来汇报当日研究进展的小组成员,正揉着胀的额角,准备休息片刻再用晚膳。
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苏芷微微一怔,这个时辰,江蓠通常还在处理军务。
亲兵在门外通报:“顾问大人,将军到访。”
苏芷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迎了出去。
只见江蓠独自一人站在院门外,并未穿着戎装,只是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身姿愈挺拔。
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将军。”苏芷敛衽一礼。
江蓠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她眼下的淡淡青影上扫过,随即移开,落在院内那几块生机勃勃的试验田上,语气平淡地开口:
“途径此地,见你院中灯火常明,《新编》之事,进展如何?”
“劳将军挂心,一切顺利,已初步整理出关周边常见药材五十余种,正在完善图谱与药性数据。”
苏芷据实以报。
“嗯。”
江蓠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状似随意地说道,“日前落鹰涧旧伤,近日常感隐痛,尤其阴雨之夜,辗转难眠。你既为……专属医官,便替本将军看看吧。”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疏离,但眼神却并未与苏芷对视,而是微微侧,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苏芷心中了然。
江蓠腿上的箭伤,是她亲自处理的,恢复情况她一直有跟进。
前几日最后一次复查时,伤口早已愈合,筋骨无损,按理说不应再有“隐痛”。
更何况,他素来坚韧,等闲小伤从不挂齿,如今却主动提及……
她不动声色,侧身让开道路:“将军请进。”
将江蓠引入外间,让他在书案旁的椅子上坐下。
苏芷净了手,点燃了另外几盏油灯,让室内更加明亮。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语气专业而平和:“请将军卷起裤管,容我查看伤处。”
江蓠依言,动作略显僵硬地卷起了玄色裤腿,露出了小腿上那道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粉色疤痕的箭伤。疤痕平整,周围皮肤颜色正常,并无红肿热迹象。
苏芷伸出指尖,隔着薄薄的里衣,轻轻按在伤疤周围的肌肉上,从脚踝上方开始,一点点向上按压、揉捏,仔细感受着肌肉的弹性和筋膜的状态。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草药的淡淡清香,动作轻柔而精准。
“这里可痛?”
“尚可。”
“这里呢?”
“……略有酸胀。”
苏芷按压到他小腿肚一处肌肉时,江蓠的眉峰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喉间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苏芷停下动作,抬头看他:“是这里感觉隐痛?”
江蓠避开了她的目光,只从鼻腔里出一声低沉的“嗯”。
苏芷心中明镜似的。
那处肌肉群确实因为之前受伤和长时间站立指挥,有些许劳损和紧张,但绝不至于到“隐痛难眠”的程度。
他是在……没话找话?
或者说,是在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寻求某种接触和……关注?
这个认知,让苏芷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继续用专业的口吻说道:
“将军伤势初愈,加之军务繁忙,久站劳损,导致此处筋肉有些凝滞不通。我为您行针疏通一下气血,再配合药油推拿,当可缓解。”
“可。”江蓠言简意赅。
苏芷取来自己的针囊,选出几根细长的银针,在灯焰上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