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然不假。
不到一天时间,阴守常便请来了全国顶尖的邢律师。
或许是一夜思考磨平了颓败,或许是对律师的信心给了他底气,他一扫昨日的狼狈,脊背挺得笔直,眼底翻涌着好斗的戾气。
阴无相又如何?
别人怕他,自己终究是他名义上的父亲,凭什麽要怕?
他不停在心里给自己壮胆,指节攥得发白,仿佛已经能看到与阴无相对峙的场面,非要斗个你死我活,谁先认输谁就是孬种。
从阴无相回来那天起,阴家就祸事不断,桩桩件件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冷静下来细想,阴守常愈发肯定:这逆子就是回来报仇的!为他那早死的父母,也为他自己这些年受的冷落。
想到这里,他痛恨地捏紧拳头,下颌骨咬得咯咯作响,腮帮子鼓胀着。
若当初知道留下这孩子会埋下这麽大的隐患,他绝不会……可如今说什麽都晚了,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妻儿从警局捞出来。
警察局的探视室里,空气弥漫着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刺鼻气味,灰绿色的墙面单调压抑,对面墙上挂着的金属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格外刺耳,反射的冷白光线像一道裂开的伤口,划在沉闷的空间里。
花佳玉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妆容花乱,眼底满是惊恐与怨毒,抓住话筒的手指因用力而扭曲:“老爷!阴无相是要害死新信啊!他告我和莹莹还不够,竟然用谋杀罪栽赃新信!他就是个灾星,要我们全都死,最後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崩溃的哭腔,“这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你快救我们娘三出去!”
阴守常被她的话震得心头一沉,连忙握住话筒安抚:“放心,我请了全国最厉害的律师,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出来了。”
见阴莹莹时,女儿的状态更糟。
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在警局待了一天便已濒临崩溃,见到阴守常,除了嚎啕大哭,便是反复哀求:“爸,救我出去!我受不了了!这里又冷又脏,我想回家!”
阴守常只能一遍遍重复安慰,让她再忍忍,很快就能出去。
最後见到周新信时,阴守常的心里五味杂陈。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倾尽全力疼爱的儿子,为何要去害阴无相?
这三十年,阴无相虽占着长子名分,却从未享受过半分优待,反倒是新信,被他和佳玉捧在手心,要什麽有什麽,他明明反复强调,旗沿集团迟早是他的,新信到底有什麽理由要置阴无相于死地?
铁门滑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周新信的身影从阴影里浮现,仿佛从深渊中浮起。
经过安检门时,他停下脚步,喉结滚动,嘴唇无声开合,像条被抛上岸的鱼,透着窒息的绝望。
当视线终于与阴守常相接时,他嘴角扯出个生硬的弧度,眼底却只剩未散的疲惫。
坐下後,周新信忽然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凹痕。他眼神如古井般无波无澜,只是低头不语。
阴守常再也按捺不住,拿起对讲机,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新信,你告诉爸爸,阴无相说你谋杀他,是诬告对不对?你绝不会干这种事!”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急切,“我一直跟你说,旗沿早晚是你的,你有什麽理由要杀他?所以是他诬陷你,对不对?他……”
“够了。”周新信猛地擡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眼神如利剑般直刺进阴守常的心脏,准确又狠厉,仿佛要将他洞穿。
阴守常突然失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
那眼神里的怨怼与冰冷,像一把钝刀,割得他心口生疼——这个自己倾入半生精力疼入骨血的孩子,竟然在怪他?
狭窄的空间里,寂静得可怕。
秒针走动的速度慢得像八十岁老人的步履,蹒跚踉跄,每一步都踩在阴守常的心上。
两人无声对视,所有算计丶龌龊丶难堪,都在这沉默中被赤裸裸地摊开,无处遁形。
良久,周新信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铁门。
就在他的脚将要跨出铁门时,阴守常才骤然回神,急得站起身,双手死死扒住玻璃,声音嘶哑地喊:“新信!爸爸请了全国最厉害的律师!我一定会把你接出去的,你信爸爸!”
周新信的脚步停顿了两秒,随即毅然决绝地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阴守常瘫坐在冰冷硌人的塑料椅上,後背脊背发凉,却毫无察觉。
心底的寒意比座椅的冰冷更甚,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局,只觉得心脉如同干涸的河床,原本奔涌的血液如今只剩细流艰难流淌。新信那一眼带来的疼痛,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灵魂深处,让他几欲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