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不过的,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宋澄溪从跟着刘主任起,很早就开始接触死亡,但这么高密度的直面还是第一次。
每看着一个蒙着白布被推出去,灵魂就好像被掏空,可下一秒,还得打起精神救其他的人。
身体里无数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却不会断,不敢断。
每到夜深人静,一个人睡不着,坐在床上默默发呆的时候,她会想到营区里那一道道城墙般坚不可摧的身影。
对那些死亡兵临城下的患者来说,他们何尝不也是一道城墙。只要意识还在,就没有投降倒塌的资格。
她已经三天没和霍庭洲打电话了,累到没功夫去跟他解释为什么不想接电话。好在他也没多问,这些天安安静静,没打搅她。
从夜里三点睡到五点半,天还没亮,就被icu患者的痛呼声吵醒。
宋澄溪知道,又是混乱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的混乱史无前例,除了死亡的病人,还有一个昨天已经被领回家的死者家属闹上门来。
外地打工的儿子得知母亲死讯连夜赶回村,带了把镰刀气势汹汹,隔离区守卫的武警也不敢贸然伤他,只能跟着一起来。
“我再跟你说一声,刀放下。”武警提醒他,“伤到人我立刻逮捕你。”
“跟他废话那么多呢直接抢了。”
“谁敢动我刀!”男人不要命地边喊边挥,“武警伤人了!武警伤老百姓了!”
武警同志看着年轻,应该没遇到过这种事,对付歹徒能硬来,普通老百姓就怕磕着碰着,当下也只能劝他冷静:“你有事说事,不要乱来。”
男人搂着镰刀大吼:“昨天谁把我妈弄死的!出来!”
“你注意点儿口德行不?什么叫把你妈弄死?”曹鹏忍不住了,“我们辛辛苦苦抢救,她没扛住,能怪我们了?我们医生是人又不是神仙,这病什么情况你不懂就去百度,死亡率本来就很高。”
男人瞬间炸了,镰刀拎到他面前:“他妈的是不是你?你弄死我妈的?”
刀尖寒芒划过,曹鹏被吓得瞳孔一缩。
宋澄溪见状走上前。
许微月一个劲朝她使眼色,但她还是冷静地开了口:“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我是你妈的管床医生。”
曹鹏说了这事他来担,不让宋澄溪涉险,本来昨天的抢救也是大家一起,他一个男的出面,对方不至于太欺负。
可宋澄溪不想当缩头乌龟:“如果你对治疗过程存疑,我们抢救室有监控,所有过程录像你都可以——”
“我他妈不要录像!我要我妈!”男人朝她冲过来,瞪大的双眼迸裂出嗜血的光,“庸医!你还我妈!”
武警同志用力钳住他身子,宋澄溪看了眼离胸口不足五公分的刀刃,冷冷开腔:“你妈已经不在了,就算你杀了我给你妈偿命,你也会去坐牢,你妈会在天上看着你坐牢。”
男人滔天的气焰凝固下来,镰刀被武警卸落在地。
刚站到门口没几秒,打算上前的那抹绿色身影也倏地停顿。
“所有录像都可以给你,你拿去报案,仲裁,甚至你去我就职的医院投诉我都可以。一旦查出治疗过程有任何不当,你妈妈的死亡是医疗事故,我负全责。”
“是赌一时意气毁了后半生,让你妈辛辛苦苦白养你一场,还是让法律制裁我,你自己选。”
她没刻意大声,甚至比平时更平静,却让这个疯了一般的男人神色渐渐清醒过来。
宋澄溪见他不再闹,转头对隔离点负责人说:“乔医生,把昨天的监控给他,我还有病人在等,麻烦了。”
说完便要转身回病房。
那人上前:“等等,你就这么走了?”
“我还有工作。”宋澄溪冷静解释着,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微信二维码举到他面前,“如果你不爽,私下骂我,随时恭候,不要在这里打扰其他人工作和休息,好吗?”
“……好。”对方迅速加了她微信。
宋澄溪通过好友后,头也不回地去了病房。
直到傍晚,才终于能歇息一阵。
宋澄溪去保温箱拿了盒饭到院外,那次霍庭洲蹲着吃饭的枇杷树下被人搬来两块光滑大石头,偶尔会有同事来乘凉。
这会儿石头上没人,被晒了一天还留有余热,但已经不烫了。
宋澄溪坐在上面忽然想起霍庭洲。
可他实在没什么好想的,两人在一起的记忆少到可怜,继而今天那场闹剧又浮上脑海。
太累了,反而没胃口,宋澄溪把盒饭放到一边,双手捂脸挡住所有的光线,让自己处在茫茫黑暗中,一下又一下地深呼吸,来平复她并不如表面那么冷静的心情。
人非草木,医生也一样,当被死者家属疯狂地指责时,她有过内疚,不止一点点。
整个下午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昨天救活了那个人,这世上是不是就会少一个因失去母亲铤而走险的儿子,和一个破碎的家庭。
虽然她没错,但她是不是有可能,做得更好。
风刮过枇杷树叶子,已经快到成熟的季节,那些青绿泛黄的果子隐约渗出一阵阵果香,酸甜清新的,好像短暂抚慰了什么。
连同身侧忽然飘起的嗓音,一同进入她心里:“需要一个肩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