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晁灵云回答,他又笑著往下说:“还是那句话,我不会为难你,但是如果新得的兵刃不称手,我总可以找旧主讨个说法。”
风雪
转眼到瞭李怡邀约相见的日子,这一天晴雪如絮,薄薄地积在墙头瓦上,为恢弘的长安城披上一层素白的柔纱。
崇仁坊,韦傢酒楼,约定的时间已过去小半个时辰,炉上的鱼儿酒也已经热过几遍,李怡忍不住推开轩窗,冒著扑面而来的寒风和细雪,仔细辨认街上行人,盼望自己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
“殿下快关上窗子,小心别受瞭风寒。”陪在他身旁的王宗实劝道,为他斟瞭一盏热腾腾的鱼儿酒,“晁娘子认得这裡,她若肯来,会直接上楼来的,殿下不妨先喝杯酒,驱驱寒。”
李怡饮瞭热酒,放下酒盏,两眼依旧望著窗外:“善慧法师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说得没错,殿下为晁娘子做瞭那麽多,她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要被殿下焐热瞭。”
“但愿如此。”
细雪无声,渐渐积满窗台,像撒瞭一层晶莹剔透的盐。街上的人影越发迷蒙,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怡望著黯淡的天空,皱眉自语:“天气实在是不好。”
王宗实忧心忡忡地瞥瞭他一眼,赔笑道:“是啊,雪冷地滑,晁娘子许是被天气给耽搁瞭。”
他看见自己说话都呵出瞭白气,不由打瞭个寒噤,赶紧替坐在窗边的李怡披上大氅,自作主张地关上窗户:“殿下保重,回头等晁娘子来瞭,发现殿下因为自己冻坏瞭身体,岂不是要内疚?”
韦傢酒楼二楼雅间的轩窗就此关上。许久之后,长街的转角处才悄悄探出一个人的脑袋,帷帽早被白雪覆满,不知道已经在原地站瞭多久。
“大雪天开窗,也不嫌冷,真是的……”晁灵云望著紧闭的轩窗,松瞭一口气。
话虽如此,她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冷意,哪怕鞋袜早被泥泞的雪水浸湿。
远处酒楼雅间裡的人,就是焚烧在她心间的一团火——她不知道李怡还要等多久,但至少在他放弃前,她想陪著他一同等下去。
“对不起。”隔著帷帽的面纱,晁灵云盯著轩窗,低声道歉。
她不能赴约,哪怕让他伤心,哪怕触怒李瀍。
心口再度泛起疼痛,她咬牙忍耐,苦笑著想:今日过后,李怡就会失望透顶,彻底死心瞭吧?
不能相见固然遗憾,总好过自己在他身边做李瀍的眼线,想一想那种混杂著欺骗和背叛,足以撕裂自己的长痛,眼前的短痛也就不算什麽瞭。
李怡,从前的事,我已经不恨你瞭,今后相忘于江湖,对我们两个都好。晁灵云心心念念,以为自己找到瞭两全的办法,却看不见落在自己眼底的痴意与酸楚。
咫尺天涯,风雪渐紧,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
雅间裡,面对冰凉凉的空桌和见底的酒壶,王宗实终于失去耐心,艰难地啓齿:“殿下,我们还是走吧。”
“看来她还是不肯原谅我。”李怡木然开口,僵硬的脸挤出一丝苦笑,“想想也是,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差点索瞭她的性命,还想著重归于好,岂不是痴人说梦?”
王宗实看著李怡失魂落魄的模样,心裡也难受极瞭,却隻能硬著头皮哄上一句:“殿下,来日方长。”
话一出口就心虚不已,然而他们身为卑贱、能力有限,碰上主人有解不开的烦恼,可不得连蒙带骗吗?王宗实身为局外人,比较容易认清现实,心裡知道李怡希望不大。
这两人之间是解不开的心结——将晁娘子推入火坑的全程,他都陪在李怡身边亲眼见证,尽管知道李怡中途改变瞭心意,可这事还是洗不白啊……
唉……王宗实心中嗟叹,陪著李怡走下酒楼的阶梯,听著他沉重的脚步声,忽然鬼使神差地想:胯-下少瞭二两肉,人生真是少瞭多少烦恼!
不知不觉,暮色昏昏,已经到瞭与绦真约定的归傢时间。晁灵云依旧躲在墙角之后,想等到确定李怡离开酒楼再走,就好像隻有那麽做,才可以让自己挣扎的心彻底放弃。
正焦灼枯等时,李怡终于走出酒楼,她心中一紧,偷眼望去——远处一片朦胧的风雪中,王宗实挑著风灯,照应身披大氅的李怡上马,缓缓离开。
晁灵云总算是死瞭心,准备回平康坊,哪知刚迈开步子,才发现自己的两隻脚已经失去瞭知觉。
刚刚等得忘情,竟然连脚冻僵瞭都没发现,她哭笑不得,隻好扶著墙,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著雪向前挪步。
被冻僵的腿脚渐渐恢複知觉,又痛又麻的感觉自下而上走进心裡,难受得晁灵云两隻眼睛直冒眼泪。
做瞭对的事,有什麽好难受的呢?她在心裡数落自己不争气,心情却依旧和步履一样沉重。
风雪越来越大,身旁车马路人行色匆匆,隻有她一个人与冒雪归傢的画面格格不入,走得极慢。
“娘子,要帮忙吗?”风雪裡,冷不防传来一道耳熟的、轻慢的嗓音。
晁灵云浑身一僵,如坠冰窟,缓缓侧头望去,隻见身旁的一辆马车裡,李瀍正撩起车帘,挑唇邪笑。
她一声不吭,指望著李瀍隔著帷帽,并没有真的认出自己,隻是一时兴起当街调戏民女而已。
“冻坏瞭吧?快上车来暖暖,”李瀍一句话就打消瞭晁灵云的奢望,“光叔如此无情,我都看不过去啊。”
“殿下……”她不知所措地低喃,眼睁睁任由车夫跳下马车,将自己连扯带拉,推进瞭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