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瀍原本就倚重李德裕,又听他言辞恳切,自然愿意成全此事,便命中书省拟诏,追赠悉怛谋为右卫将军。
消息传到光王宅时,晁灵云像做梦一般,恍惚瞭半天,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等瞭十二年,满以为再也不能实现的心愿,竟在这一天真真切切地实现瞭。
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让她在这一天几乎流干瞭眼泪,然而狂喜过后,忐忑、惭愧和深重的负罪感接连涌上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原来在她已经基本放弃瞭为头领伸冤的时候,李大人一直都不曾放弃,亏她过去还埋怨李大人忘瞭头领的冤屈,嫌弃李大人耽误瞭自己享受相夫教子的小日子。
原来背信弃义的小人,一直都是她自己。
晁灵云如梦初醒,羞愧得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对不起李大人、对不起头领、对不起死去的每一个同伴。她被深重的自厌折磨瞭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决定去李大人府上负荆请罪,同时谢恩。
李德裕像是早就预料到晁灵云会登门,将她请进书斋,任她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请罪、喋喋不休地道谢,直到将满腔激动的情绪宣洩完,才从容地开口:“孺人其实大可不必跑这一趟,毕竟我与孺人已经两清瞭。”
晁灵云浑身一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淌瞭下来:“大人这句话,实在是羞煞妾身瞭。”
“为悉怛谋平反,是为瞭成全我自己,不是为瞭成全孺人。”李德裕缓缓抚髯,扫瞭晁灵云一眼,“孺人不必觉得亏欠瞭我。”
晁灵云低著头,含泪道:“欠瞭就是欠瞭。妾身心裡一清二楚,大人不计较,是大人宽宏大量,妾身却不能自欺欺人。”
“所以孺人今日前来,是坚持要我接受你的谢意瞭?”李德裕冷笑,“你口口声声说我对你恩重如山,却不知你的谢意,分量又如何?”
“妾身……妾身……”晁灵云一时语塞,惶恐地抬头望著李德裕,颤声道,“妾身还请大人明示。”
李德裕打量著晁灵云,不动声色道:“为瞭收服回鹘,我与光王打瞭三年交道,也颇为佩服他的心志。我说不敢差遣孺人,不是讥诮你当初萌生退意,而是忌惮他,我这样说,你懂瞭吗?”
晁灵云懵懂地点点头。
李德裕微微一笑,终于慢条斯理地吐出瞭自己的目的:“所以这一次,我不是差遣你,而是要与你合作,做一件能够成全我们自己的事。”
说罢他打开书案上的一隻木匣,从匣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晁灵云:“你先看看这个。”
晁灵云接过信笺打开,匆匆扫瞭一眼,脸色瞬间剧变。
“这信裡的内容你都看见瞭吧?”李德裕盯著晁灵云,慎重道,“我手裡可用的人很多,根本不差你一个,但这封密信投递到我宅中,内容极为要紧,又指明瞭必须由你出面,我不得不谨慎对待。”
晁灵云双手发颤,仿佛手裡薄薄的一张笺纸,是一团灼烧的火:“为什麽一定要由妾身出面呢?”
“这正是可疑之处,而且寄信的人知道你与我之间的渊源,你能想到什麽人吗?”
晁灵云摇摇头,目光盯著纸上简短的一句话,却是越看越糊涂。
那信上写著:刘从谏已死,令晁灵云孤身赴潞州,可探虚实,否则昭义大乱。
“刘从谏从去年就开始病重,七日前,我收到这封信,第一眼就觉得这信裡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李德裕走到晁灵云面前,将信笺从她手中抽走,“如果刘从谏已死,昭义镇秘不发丧,就意味著刘从谏的势力在谋求割据。朝廷刚刚平定回鹘,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如果这时候昭义镇一乱,再要发兵征讨,国力必然不支。寄信的人也很清楚这点,才会明目张胆地在信裡威胁,如果我不派遣你去潞州,此人就会将洩密的消息透露出去,让昭义军狗急跳墙,提前哗变。”
听到这裡,晁灵云大致也明白瞭:“所以大人希望妾身跑一趟潞州?”
“实不相瞒,我确有此意。”李德裕与晁灵云对视著,直言道,“寄信的人指明瞭要你孤身去潞州,很可能在暗中窥伺,意图对你不利。此行风险不小,你身为王宅女眷,又有儿女牵绊,我没有立场逼你答应。所以你也看到瞭,我已经先拿出瞭诚意。”
“妾身明白。是大人为头领昭雪,先成全瞭妾身。”晁灵云无奈地苦笑,“十二年瞭,妾身早已不抱希望,大人却不计朝中险阻,坚持为旧案平反,为妾身的头领和同伴们洗清冤屈、争得追封。妾身又岂能忘恩负义,做自私自利的小人?”
“孺人一介女流,舍生取义、不让须眉,委实难能可贵。但除此之外,我还希望孺人能够明白,大唐藩镇积弊深重,河朔三镇割据多年,民心尽失。昭义镇地处大唐心腹,紧邻河朔三镇中的成德、魏博,一旦让刘从谏的势力割据得逞,藩镇之患将更难清除。孺人嫁给光王,儿女也是皇傢子孙,从长远来说,今日孺人的义举,就是他们将来的福祉。”
晁灵云听瞭李德裕这番剖析,心裡还有什麽不明白的。自己与十三郎生的孩子都是天傢血脉,他们的命运与大唐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人一席话,令妾身醍醐灌顶,妾身会从大义出发,前往潞州彻查真相。”
李德裕欣慰颔首,对晁灵云道:“昭义镇的军权,朝廷必须收回。你的任务三分是调查真相,七分是稳住这封密信的寄信人,为我争取时间。一旦你前往潞州,我就立刻著手准备,将来昭义镇军权重回天子手中,你就是最大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