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营将回答:“回都头的话,卑职今日觅得一位新舞姬,最擅长剑器舞,是以禀明使者,将此曲呈上。”
刘稹一双虎目移向使者,问:“这新人可靠吗?”
使者立于乐营将身旁,笑著帮腔:“都头放心,这舞姬晁氏年少成名,太和六年小人陪刘府公进京,曾在长安平康坊裡见过她,堪称色艺双绝。”
“太和六年……这都是十年前的事瞭,再色艺双绝也是人老珠黄。”刘稹冷哼一声,不屑道,“也就长安那帮僞君子玩剩的残花败柳,才会到我这裡来……”话虽如此,却还是墨笔一挥,在《裴将军满堂势》下重重点瞭一笔。
刘稹那番轻慢的话,堂中乐伎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晁灵云感受到四周不安的气氛,却是从容一笑。
遥想当年刘从谏的狠戾恣肆,他这个侄子已经算是相当和气瞭。
乐伎们一退出客堂,立刻围住晁灵云,忧心忡忡道:“怎麽办,听刘都头的口气似乎不怎麽待见你,到时候他不会故意为难你吧?”
“真为难我那也没办法,隻能随机应变瞭。”晁灵云满不在乎地笑道。
衆乐伎见她笑容满面,没被刘都头的话影响,纷纷松瞭一口气。
接下来衆人陆续登台献艺,就在快要轮到晁灵云上场时,堂中先来瞭两名刘都头的亲兵,验明她要用的双剑没有开刃后,才板著脸放行。
晁灵云快步登上舞筵时,《裴将军满堂势》的节拍已经响起,她向著堂上刘稹执剑一拜,随后两腕一抖,手中双剑同时脱鞘,左右开弓挽出两朵银花。
大宴上骤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喝彩声,刘稹本在漫不经心地饮酒,在瞥见舞筵上矫若游龙的佳人后,不由提起精神,坐直瞭身体认真观舞。
跳剑器舞的行头在乐营裡都是现成的,却仿佛为晁灵云量身打造,肩上银铠耀明烛,珠压腰衱稳衬身,越发显得她腰如约素,飒爽风流。
舞筵上的人明明青春正茂、风姿万千,刘稹越看越惊讶,深深怀疑使者骗瞭自己。
此时台上鼓点如骤雨,晁灵云一个燕子抄水,后蹬的鞋尖简直像踢中瞭宾客们的心。如痴如醉的衆人心中顿时一紧,仿佛策马过春林,一不留神被细细的柳条打在身上,又疼又酥又痒,却让人越发春风得意,沉醉得隻知道痴笑。
“好!”刘稹率先喝瞭一声彩,满座宾客一呼百应,雷动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晁灵云就在这热火朝天的气氛中结束瞭舞蹈,气喘吁吁地向刘稹行瞭一礼,走下舞筵。乐营将笑得合不拢嘴,陪著她来到刘稹面前,例行侑酒讨赏。
赏自然是要重重地赏的,刘稹饧眼看著晁灵云,拿著酒杯接酒的手都有些不稳。方才离远瞭看还不觉得,眼下美人走到近前,被明晃晃的烛光一照,那滴粉搓酥的小脸更是晕瞭一层光华,乜斜的水眸迷离著,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
刘稹未及开口,身子已是酥瞭半边,一双虎目半眯著,活似被人驯服的大猫:“晁娘子从长安来?”这白痴一样的傻话,听得乐营将想笑又不敢笑。
“回都头,奴婢的确是从长安来。”晁灵云甜甜地笑著,柔声道,“奴婢在长安待得不顺心,有意离京谋生,又讨厌江南那些酸文假醋的读书人,想起从前在平康坊曾听说,天下英雄豪杰多半出自昭义,这才慕名而来。”
“娘子喜欢英雄豪杰,来昭义就对瞭。”刘稹满面红光道,“我也看不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还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才值得托付终身。”
晁灵云掩唇娇笑:“都头所言极是。隻可惜奴婢这残花败柳之身,不知是否还能遇到良人。”
刘稹瞧著她娇娇俏俏的模样,懊悔不叠:“娘子这是奚落我呢?都怪那使者满口胡言,说什麽十年前就在平康坊见过娘子,害得我一时嘴快,冒犯瞭娘子。万望娘子大人大量,别与我这粗人计较。”
“都头千万别这麽说,可折煞奴婢瞭。奴婢是什麽身份,哪敢记都头的仇呐?”晁灵云娇嗔著说完,却把话锋一转,“何况那使者也没说谎,奴婢十年前确实寄身平康坊,还与刘府公有过一面之缘,受到他不少照拂。今日奴婢在乐营听说刘府公身体欠安,心中十分牵挂,奴婢自知身份微贱,但受人恩惠,不敢或忘,还是很想去探望一眼,不知都头可否恩准?”
她说出这番半真半假的话,本意是为瞭试探,不想刘稹却满口答应:“如今世态炎凉,人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难为娘子还一心记挂著伯父,想去探病,让我这做侄子的都有些惭愧。这样吧,今晚宴散你就留在府中住一夜,明日一早,我亲自陪你去看望伯父。”
晁灵云没想到他能答应得如此干脆,愕然之下,都有些傻眼。
圈套
这日宴散之后,晁灵云留宿于节度府中,在洗过一把脸后,对著镜子裡不施粉黛的自己,心情十分忐忑。
她有自知之明,虽然镜子裡的人容颜算得上姣好,却不足以魅惑刘稹。今夜是自己的精湛舞技,加上明烛、豔妆、醇酒相助,才使得刘稹刮目相看,换来他殷勤地示好。
待到明日见瞭阳光,老妖精就要变回原形瞭……晁灵云哀叹一声,捂著脸自语:“天哪,等刘稹瞧见我的真面目,一定会立刻将我扫地出门!”
等等,如果今夜就去查清楚刘从谏的死活,等天一亮刘稹发现自己看走瞭眼,顺理成章地将她撵出去,岂不是美事一桩?
晁灵云顿时转忧为喜,倒掉铜盆中羊脂一样白的洗脸水,重新开始傅粉施朱、描眉画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