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砺剑(5)
都走到这里了,须沙真人想必早就已经知道他来了,乌衣也不再刻意僞装什麽,凡是与他打个照面的人,都能察觉到他身上那不详的气息,再看到他双手捧着的木匣,便能猜到一二。
于是行到勘罗殿时,“幽冥主带来了恒蒙师兄的残魂”这一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晋天门上下。
乌衣踏在勘罗殿之下的最後一个平台之上,这也是他曾经来过的最接近勘罗殿的地方,不过是因为需要将这平台打扫干净。
须沙真人就站在勘罗殿之外,他既没有向下走出几步,也没有伸出手想要迎接的意思,他只是站着,负手站着,一如既往。
他符合外界对一个宗门掌门人的全部幻想。天庭饱满,五官端正,不笑时不怒自威,笑起来却慈眉善目,让人相信他待亲朋弟子如春风般和煦,对待邪魔又能如雷霆般严厉。
和乌衣记忆之中相比,他没什麽变化,还是那般威严的模样,连神情和仪态都一样,数百年似乎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乌衣止步于台阶之下,他忽然侧过头,看了看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不远处的那些晋天门弟子,又擡头看向须沙真人:“我不喜热闹,人多起来就烦躁,还请掌门下令,让这些弟子们都离得远一些吧。”
这算不得什麽过分的要求,须沙真人也点点头,如他所说的那麽做了,令所有人退至山脚,未经传召不可上山。
乌衣等着他做完这一切,才擡脚一步一步朝着阶梯之上走去。
此处已经没有了旁人,他也不屑再僞装,目光灼灼地盯着须沙真人,好像等他走完最後一阶台阶,就会冲上来给他一刀。
但最後什麽暴力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乌衣行到了勘罗殿外,仍然双手捧着木匣,似乎在放下这个木匣之前他没法做任何事,当然,想要他放下这个木匣,也需得须沙真人双手来接,
只是须沙真人看上去并不急着那麽做,他甚至都没有看一眼乌衣手中的木匣,直接朝着殿中相邀:“烦请移步殿中详谈。”
乌衣可不觉得有什麽需要详谈的地方,但也还是跟着他一道进入了勘罗殿,就在他走入之後的下一个瞬间,殿门便合上了,似是要瓮中捉鼈。
须沙真人却笑道:“幽冥主不喜热闹,但我这些弟子大都好奇心旺盛,为了不打扰到您,关上殿门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他说得无比真挚,似乎是真心为乌衣着想,而後他便先一步行至那尊硕大的乾元老祖像前,布置了两个蒲团。
乌衣环绕四周,他第一次来勘罗殿,也不知道这空空落落的是否是常态,殿中没有桌椅,更没有床榻,也没有其他任何家具或装饰,光滑的地板上只有几个蒲团,以供须沙真人入定时使用。
凡修仙之人,既叩问仙途,便应断绝尘缘,辟谷後不再食人间五谷,也不应再耽于享乐,这话须沙真人不止说过一次。
在这上面他倒是知行合一,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常年所居的勘罗殿内,只有一尊乾元老祖像为伴,似乎是生怕在这殿中留下些东西,那登仙之阶就无法承托他的重量一样。
可即便他苦修之此,依然无法开悟,迟迟没法让那登仙之阶为他降下。
若是在以前,乌衣可能会对须沙真人肃然起敬,佩服他的道心坚韧,可惜现在,他只会觉得讽刺,又觉得理所当然,天道自有一杆秤,他所做了什麽,都在冥冥之中被记录了下来。
须沙真人已经先一步在蒲团上坐下,乌衣却站在一旁,他微微侧目,问道:“真人不打算先接应自己弟子的残魂吗?”
他始终保持着双手捧呈的样子,像是对待极为珍重之物,但须沙真人却好像没有看见一样,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那里面会是恒蒙的残魂。
但不相信是一回事,被点明又是另一回事。须沙真人于是朝自己面前的空地点了点,微笑道:“放到这里就好了。”
乌衣沉默了半晌,还是如他所说,郑重其事地将手中的木匣放到了他的面前,自己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可即便是放在了他的面前,他也没有看上一眼,反而看向了乌衣:“恕我年事已高,许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我听闻幽冥主也曾是我晋天门中的弟子,不知你在门中之时,所取的道名是什麽?”
他语气柔和,眼神和蔼,似乎真的是一位关心弟子的前辈,但那不过是些客套话罢了,晋天门曾经和现在在籍的弟子万万千,他怎麽可能都记得。
乌衣看向他的眼睛:“我是在晋天门中长大的,只有一个名字,是你取的,你在祁门附近的雪地里捡到了我,所以为我取名祁无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