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最终停在了一条热闹非凡的夜市街口。与方才凶宅的死寂阴冷截然不同,这里人声鼎沸,各种小吃的香气混杂在夜晚的空气里,勾勒出鲜活滚烫的人间烟火气。
黑瞎子停好车,看了眼身旁依旧处于显形状态、正扒着车窗好奇往外张望的浅浅。霓虹灯的光影穿透她半透明的身体,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彩,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误入凡尘的精灵。
“到了。”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这儿味道多,姑奶奶您……随便闻闻?”
浅浅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指着外面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位:“那个!那个闻起来好香!”又指向烟雾缭绕的烧烤摊,“还有那个!好像在跳舞的火!”
她用的词稚气而新奇,黑瞎子忍不住低笑出声。“那是炭火。”他纠正道,随即下了车,绕到副驾驶这边,很自然地替她拉开了车门——尽管他知道她根本不需要。
这个下意识的绅士举动,让浅浅(白浅)微微怔了一下。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作为至高无上的女帝,受人敬畏、朝拜是常态,但这种源于平等、甚至带点呵护意味的细节,却极为罕见。她扮演的“天真灵体”迅掩盖了这瞬间的异样,她轻盈地飘出车外,兴奋地就要往人群里冲。
“哎,等等!”黑瞎子眼疾手快,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她。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灵体,只感受到一丝微凉的、如同触碰清泉般的涟漪。
两人都愣住了。
浅浅停在原地,回头看他,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黑瞎子收回手,指尖那奇异的触感还未消散。他掩饰性地推了推墨镜,清了清嗓子:“咳……人多,别走散了。”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事实上,一个能穿墙的灵体,怎么可能被人群冲散?
浅浅歪着头,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知道啦!房客先生,我会紧紧跟着你的!”说着,她真的飘近了些,几乎与他肩并肩,那半透明的衣袖,时不时会“穿过”他的手臂。
这种若有若无、越物理规则的“亲密”,让黑瞎子感觉更加不自在,心底却又有种微妙的、被依赖的满足感。他压下这奇怪的情绪,迈步融入熙攘的人流。
浅浅果然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飘到糖画摊子前,看着艺人用糖浆画出栩栩如生的龙凤,出小小的惊叹;她凑到吹糖人的老爷爷旁边,看着一团糖如何变成一只小老鼠,看得目不转睛;她在卖各种小饰品的摊贩前流连,对那些亮晶晶的廉价卡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黑瞎子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像个真正的小姑娘一样,在每个摊位前驻足,时而好奇,时而雀跃。他很难将眼前这个纯净快乐的灵体,与墓室里挥手净化怨灵、凶宅中轻描淡写驱散凶煞的存在联系起来。
分裂感如此强烈,却奇异地融合在她身上。
“房客先生!”浅浅突然飘回来,指着不远处一个卖的,“那个!像云朵一样!可以吃吗?”
黑瞎子看着她渴望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买了一个最大的、粉白相间的。他拿着那蓬松的一大团,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这个……你能吃吗?”
浅浅飘到他面前,凑近那团,小巧的鼻子轻轻吸了吸,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好甜的味道!”她尝试着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但那粉色的舌尖直接穿过了糖丝,什么也没碰到。
她愣了一下,随即撅起了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和委屈:“碰不到……”
那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通过契约清晰地传递过来,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黑瞎子一下。他看着她那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心里某个角落莫名软了一下。
“没关系,”他放柔了声音,自己都未曾察觉,“我帮你吃,你……闻闻味道?”
说着,他当真就举着那个巨大的,在热闹的夜市里,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慢,仿佛真的在让她“闻”味道。
浅浅就跟在他身侧,看着他吃,时不时还指挥:“左边那边粉色的好像更甜!对,就是那里!”
一个戴着墨镜、气质有些彪悍的男人,举着个与他形象极其不符的,边走边吃,还时不时对着空气低声说两句话。这画面着实诡异,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
黑瞎子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只觉得身边这小祖宗叽叽喳喳的指挥声,和那通过契约传来的、因为能“分享”到甜味而重新变得欢快的情绪,让这喧闹的夜市,似乎也变得不那么令人烦躁了。
最后,他们在一个卖馄饨的小摊前坐下。黑瞎子要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他将其中一碗推到桌子对面,放好勺子,对着空气说:“姑奶奶,这碗您的,闻闻味儿?”
浅浅飘到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双手托腮,看着那碗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馄饨,然后又看向黑瞎子。夜市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墨镜遮挡了眼神,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痞气,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