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冬至已过,太阳总会晚一点才探头出来,今天梦沉难醒,但童舒岚睡不安稳,静音的嗡嗡声轻而易举吵醒了她,听过父亲电话的内容,童舒岚瞌睡全无。
外婆去世了。
有些事情早有预兆,但让它来临的时候,仍给人一种“怎会如此”的突兀。
上周末她回老家陪过外婆,算来外婆在老家已经待了五六天了,其实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大概就是这几天的事。
童舒岚在床上怔愣了一会儿,心忽然发慌,拿过床头一边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才镇定下来。又赶紧给科长和分管领导发了微信请假,起身穿衣洗漱。
洋芋围过来拱起背,尾巴高扬,童舒岚的眼角湿漉漉的,她无心安抚小猫,随意抚摸过洋芋的身体。
她走到洋芋的碗那里,又加了几个碗装好猫粮和水,猫砂盆也加好猫砂。
深呼一口气,手里的那块饼干两三口扔进肚子,穿上了平时下村的那双运动鞋出门。
已经临近春节,城市的每一条路好像都比往常堵,此时天色早已大亮。童舒岚後悔听了导航的指引,前面又发生了车祸。
她在车上有些不耐烦的叹气,把音乐的声音调大。
堵堵停停,辗转过了新大道的转角红灯,老家的房子终于出现在乡道路旁。
新农村的房子都是白墙灰瓦,呈现出统一干净的气质,然而早年间人口都走出去了,现在也仍旧是地广人稀。
声音的传播很悠远,吹拉弹唱的声响越来越近,童舒岚心情一下子又沉重起来,
“童童…”她刚踏进院内,童致和看到了她,来接过她的行李,又道:“去上柱香。”
她便穿过乌泱泱的人群,钻进堂屋,取了一柱香点好叩拜。
父母为了不耽误她工作,她没有见到外婆的最後一面,癌症实在是太过痛苦的病症,上次去医院看外婆,什麽止痛药都没作用了,人也不吃不喝,走了也算是解脱。
人的情绪如此善变,生者的遗憾在亡者的解脱面前,也只好转变为一种持续的怀念。好在外婆生前就在给自己筹划身後事,她是个极其爱热闹的老婆婆,找谁来给她操办丶怎麽操办她都提前告知了儿女。现在这样闹闹热热的,是外婆的夙愿。
堂屋里还有燕子搭起的三四个窝,吵吵闹闹的间隙,童舒岚擡眼注视,燕子已经离巢,堂屋里烛火通明,鲜花围摆,心思浮动的刹那,童舒岚一下子五味杂陈。
她定了定心,转头准备出去。擡头,却发现院子里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陈瑜在那里。
还正站在一个男人的身旁,男人又与童致和在谈话,童舒岚摸不着头脑,惊疑使她不知动还是不动…
不知说了什麽,她看见陈瑜也转身准备往灵堂走来,她霎时整个人定在那里…童致和却高声道:“童童,这是小瑜姐姐!”
他一边说一边先陈瑜一步走进来,站在童舒岚和陈瑜的中间…
陈瑜的惊讶不见得比她少,可很快就掩下去,只剩童舒岚呆愣愣的看着对方。
“你们十多年没见过了吧,小瑜,这是我女儿,童舒岚。你们小时候一起玩的!”童致和笑着解释,後面又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二十多年了吧,童童都长这麽大了…”
陈瑜看着童舒岚,在这句话里,记忆逐渐交叠。
当她今天跨进这个院子,见到童致和的那一刻,哈尔滨冰场里的问题仿佛有了答案。
她爸爸给她介绍,她终于知道为什麽也觉得童舒岚有种熟悉感。
她们家的相册里有陈全和童致和的合照,童舒岚是童致和的女儿,自然像他…
是的,她们见过的。
陈瑜压下惊异,那一边的童舒岚也终于忍住愕然,眼睛却在她身上挪不走。
再这麽看下去迟早露馅,陈瑜转头与童舒岚半贴不贴,悄声在童舒岚耳边道:“看太久了。”
幸好她们本就站在同侧,动作大一些也可以借着头发隐藏。童舒岚回神,可真奇怪,她私心里,竟也不想将她们的故事公之于衆。
她擡眼,在陈瑜的眼光里收获到同样的打算,于是尽力保持沉默。
“童童不认得了,这是陈全叔叔,这是陈瑜姐姐。”
童致和再次重复,似乎没弄明白童舒岚为什麽一动不动,一脸茫然。
陈全叔叔…她听她爸经常在提,也知道她有一个女儿。
她与这个“女儿”真是渊源深厚。可是时光久远,没有人故意去强调,她对她的名字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真是可惜,童舒岚在心里默念。
“陈瑜姐姐…”童舒岚清了清嗓子,随行就市地轻轻叫了一声,一双眼睛扫过陈全:“陈全叔叔。”
打过招呼,她的视线时不时的又黏过来,看得陈瑜有些羞愧。
童舒岚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她耐不住,侧身走到陈全的手边,轻轻微笑道:“爸爸,我们上柱香吧。
就此躲过童舒岚探寻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