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中国的乡村在春节前後,能爆发出强烈的生命力,陈瑜好多年没体会到“赶场”的乐趣,虽然东西不多,也不算多麽高档,但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摆在一起,底下都压着红布,总让人觉得很喜庆。
不过她们目的也不是这个,陈瑜虽然好奇,但也只是匆匆走过,她跟着童舒岚一起穿过人流,回家过年的车已经陆陆续续停放在场镇的各个犄角旮旯,并不宽敞的街面也显得捉襟见肘。童舒岚慢下来,逐渐反过来跟着陈瑜的步调。
童舒岚说:“还有几分钟就到了,这个场不大的,镇上也不大,十几分钟就能逛完,你有什麽喜欢的?”
“不用了,你还要提东西。”
童舒岚走快几步,到一家卖阴米的摊位,看了看,闻了闻,回头看着陈瑜,道:“这个好不好?可以煮红糖的,窝一个鸡蛋,对女孩子很好。”
陈瑜恍惚了下,这接二连三的好意来势汹汹,让她心慌。
她一瞥,童舒岚的耳朵又被风吹得发红,陈瑜催促:“是不是到了,你快去拿鞭炮吧。”
她不知道,顾左右而言他也并非多麽高明的手段,而童舒岚此时也不知道,她只老实的看向街角,道:“那你等下我。”
取了东西回去时,院子里的桌子已经摆好了,办丧事要招待来往的亲朋,院子里的农家菜摆了一桌又一桌,陈瑜就近挨着童舒岚坐下,正好一桌人。
“大家吃,不要客气,简单吃点便饭。”周家大舅招呼着衆人。
起了一阵风,正掀起底下没被水印湿粘牢的一次性桌布,而陈瑜伸手去压,桌布的一角从她的掌心逃脱,飞快的飘去童舒岚那边,童舒岚按下桌布,于是轻轻盖上了陈瑜的手背一隅。
“…”
只是轻轻的一个触碰。童舒岚很快将碗底残留的水珠倒在桌布下,那块浅薄的塑料布很快服帖。
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讲话,她们甚至都未曾有一个眼神的交流。
陈瑜若无其事的把手收回来,向着最近的豆腐夹了一筷子,豆腐不遂人愿,孤零零地掉在碗边。
豆腐食之无味,陈瑜若有所思。
堂前屋後都是人们交谈的声音,这声音很吵,又仿佛很静,文涓的调笑犹在耳畔,马思思的吐槽也相去不远,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她好像和这个人産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童舒岚好似天外来客,而神兵天降,恰似蜘蛛结成一张网。
现在,这张网又从另一面包围过来,明晃晃织着“青梅”二字。
这饭吃得心烦意乱,她一下午都没和童舒岚再多说话。再晚些时候,他们准备告辞。
童舒岚在帮忙叠福包,从侧边的房子里探头,随後起身走来。
“我上楼去把衣服换了…”陈瑜念着这一茬,
“好,我陪你上去。”童舒岚有始有终,洗洗手,就站到她身边来。
在人家的地盘,陈瑜没有拒绝的道理,只好又让她跟着。
屋内,陈瑜的羽绒服仍是老样子。
而童舒岚没有再跟进来,可陈瑜开始脱下外套的时候,虚掩的门缝里却看到童舒岚镜框下洇红的眼角。
陈瑜觉得更烦躁了,频繁的肢体接触是悄然生长的韭菜,你割下这一茬,明天,它飘忽的嫩芽又冒了出来。
她换好衣服,心说无事,转手拉开了门,童舒岚侧头看她,红红的眼睛像一只柔软的兔子,疲惫的神色偏偏有几分不合时宜的诱人之处。
陈瑜听见她的提醒:“东西带好哦。”
陈瑜暗叹自己慌不择路,竟在这样的氛围里恍惚,逃也似的,“嗯”了一声。
她快步下楼。
童舒岚被弄得摸不着头脑,她们上去时的气氛还算正常,下来时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父亲们又是一阵寒暄。
她们像在另一个世界里,两个人轻描淡写的站在一起,没有人开口。
陈瑜微微拈动手指残留的香灰,看到童舒岚擡眼,那关于泪痣的猜测又冒了出来。
童舒岚刚刚对着王潇表现得像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姐姐。可陈瑜似乎发现了童舒岚的其他面。
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戴孝不便送客人,童舒岚一家只在坝子里和他们道别,陈瑜的眼神飘忽不定,童舒岚始终无法与她对视,只好随大流的告别。
王潇在这时候开口:“陈瑜姐姐…再见啊。”
陈瑜被这一句招呼弄醒了神,摆摆手,又回头看了看这两姐妹,在大庭广衆下演起戏来:“童童妹妹,潇潇…”她压低了声线,站得又近两分,“再见。”
说完,并不去看几人的反应,与陈全一道离开,快跨出院子,才突然回头,撞见童舒岚睁大眼睛,正迷茫地看她。
一瞬间,陈瑜心神荡漾,却说不上来是喜是忧。
韭菜在心里发芽…
而陈全偷偷摸摸的,一不留神就跑去人家土地里三下五除二地扯了些豌豆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