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戳戳地擡起头,挑眉看向自己昔日的师兄,不说话,只静静等着衡弃春开口。
“神族虽亡,但神罚尚在,南煦若真的受下神罚,必会灰飞烟灭。所以九天之上,是衡阳长老亲自挖出了他的魔骨,替他挡了那道神罚,才保全了他得以轮回的机会。”
此一事的确不曾被外人知晓,就连鹊知风都愣了一下,随後什麽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掌管冥界已经数百年,自然记得,许多年前,曾有一只名叫“南煦”的亡魂以短命为代价,求他将自己送入鹤子洲,投身于衡阳长老的门下。
他答应了。
那便成了一个失却魔骨,只剩下微末魔息的少年。
“魔骨不会随着人的轮回而消失。”衡弃春说,“南煦前世的魔骨被抽出来,既不曾灰飞烟灭,就还会再扎根于下一个人的身上。”
“如今,这个人成了楼厌。”
鹊知风沉默。
他在十八界的时日虽不长,但却十分了解自己这两位师兄的性情。
衡弃春仅仅是说到这里,他就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麽了。
果然。
“知风。”衡弃春唤他,语气忽然温和下来,透着神明不该有的隐忍与不舍,“衡阳对南煦尚且如此,楼厌更是我一手养大的小狼。”
“我不可能让他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静。
或神或鬼的师兄弟再不出声,深甬的鬼哭河畔,只剩岩浆肆意翻滚丶撞击河岸的声音。
冥界里的一切人声都消寂了。
楼厌的这缕残魂已经无意识地散开了好几次,又被他强行聚拢到一起。
残魂寸步不离地盘踞在衡弃春的头顶上空,只等他的师尊——或是鹊知风说出下一句话。
再开口的是鹊知风。
他的脸色在长久的沉默过後重新化作一片死白,眼尾垂落着,神色恹恹,似乎已经完全打消了想要劝阻衡弃春的心思。
楼厌看见他擡手结了一个鬼印。
一面血红色的鬼线从他的指尖延伸铺展,逐渐结出一面巨大的蛛网,蛛网上鬼气浮动,很快——那上面便生出点点红色光斑。
一瞬刺目的光晕闪过,空中陡然飞起无数只血红色的蝴蝶。
楼厌蹙“眉”,立刻盯着那些翻飞的血色蝴蝶。
这个东西……似乎有些眼熟。
“这是漆园蝶,是冥界的圣物。”很快,他听见鹊知风说,“不论生死,皆可造梦。”
“来日楼厌身死,师兄务必要留他一魄,此魄不必入轮回,我会想办法,让它投入漆园蝶编织的梦境中。”
衡弃春听过这种蝶,他凝视着那些繁复的蝶翅,不由地拧起眉心,“他要在梦里活着?”
“梦即是现实,现实即是梦。”鹊知风笑了笑,“如师兄所言,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他堕入魔道的事实,不如让他入此梦中,届时他肉身已死,魂魄却能有处可依。”
“更重要的是……”鹊知风指尖一动,将那面血色蛛网越收越紧,提醒衡弃春说,“他是妖狼,还比常人多了一具原身。”
漆园蝶有造梦之力,魂入梦中,可在造梦人编造的尘世里再活一世。
楼厌若能在这场梦中活下来,那麽就可以将他的残魂从梦境中引出,借助他的原身回到现实之中。
梦即是现实,现实即是梦。
届时梦境成真,还有逆转天地的可能。
死者复生丶滩涂起高楼丶六界太平如旧,未尝不可求。
看出衡弃春神色松动,鹊知风适时开口:“师兄决定好了吗?”
衡弃春微默,伸手触上飞至眼前的一只蝴蝶,淡淡说:“还需要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什麽?”
“我的神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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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简单一点说:漆园蝶编造的梦境可以覆盖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