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後院时,他看见了府上常用的那架马车停在角门处——谭王氏已经回来了。
後半夜的雪越来越大,楼厌骑马跋涉整座山林,碎雪纷纷扬扬淋了满身满脸,发丝白尽,衣沾厚雪。
山林中的冷风呼啸而过,枯叶飓响,如闻怨鬼幽咽。
楼厌下意识地想要把脖子缩起来。
老实说,他还没有被衡弃春捡回十八界的时候,其实是一头十分胆小怕事的狼崽。
胆小怕事且爱惹事。
他小时候丢过很多次——最早的一次连路都走不稳,就试图从栖居的山洞里逃窜出来,被一只狸猫成功制服,狼狈逃回山洞的时候脖子上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然後被他爹好一顿收拾。
太久远了,两百多年过去,他早已不记得那是哪两头粗心的狼将他丢在了山上,只记得衡弃春掐住自己後颈的那只手——竟然被掐了两辈子。
妈的,怎麽又想起衡弃春了。
楼厌的思绪就此被打断,再举目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浮珠河畔。
整条河都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冻在原地,激荡的水花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态,在一层厚雪之下兀自挣扎。
楼厌下了马,在风雪天里搓了搓早已冻僵的手,沿着浮珠河一路向上游走。
原来谭承义当日真的找寻过谭萋萋。
上游的雪似乎还要大一些,楼厌交手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行走,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定睛站住。
那里的河面豁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冻毙的河鱼正翻白着肚皮浮上来。
一旁的冰面之上,一道小小的影子正蜷缩在上面,看起来了无生气。
正是谭萋萋。
果然如老仆所说,是在浮珠河。
这里恰恰是他在真实世界里追着那团血篆到达的地方。
楼厌下意识地提了一口气,随着谭承义的脚步朝河边走去。
足靴在雪面上压踩,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尚未走到近前,他就看到伏在冰面上的孩子挣扎着擡起头来。
“爹爹~”
谭萋萋脸色煞白,那双杏眸泛着泪花,在看到她爹爹的那一刻才忍不住哭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凝成“滴答”一声脆响。
楼厌的心狠狠一疼。
天气极冷,小姑娘衣衫单薄地被扔在这个鬼地方,更不要提还生着病。
谭王氏好狠的心。
谭承义大概也心生不忍,因而楼厌三步并做两步跨过河滩边的碎石,撩开衣袍蹲到谭萋萋身侧。
他伸手,托着女孩儿的下巴使她擡起头来。
楼厌瞳孔一缩。
映入眼帘的先是谭萋萋脖颈上那片骇人的掐痕,再往上,便能看到她眼下泛黑,唇角一片乌青。
这恐怕不只是因为冻的。
楼厌眉心微蹙,隐约猜到一种可能,却还是随着当日的谭承义问:“萋萋,你怎麽了?”
谭萋萋蜷缩在冰面上,竭力张开手想要谭承义抱她,但楼厌迟迟没有伸手,那双手臂又因为太过虚弱垂落下去。
细嫩的指尖被冻得通红,在冰面上来回摸索,最终停在自己的腹部。
谭萋萋皱了皱鼻子,满脸痛苦地说:“疼~”
楼厌明显感觉谭承义吸进胸腔一口凉气,他伸手探向小姑娘的腹部,眯眼警觉问:“你吃什麽了?”
谭萋萋说话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祖父说……替我寻了一味药……喝了就,就不难受了。”
“什麽药?”
“叫……乌头。”
一粒碎雪飘飘摇摇地从天际落下来,落在楼厌的眼睫之间,激得他狠狠闭上眼睛。
凉意直达心底。
纵使他已经在混沌冥虚里荒度了两百年,却也仍然记得,所谓乌头,是人界一味难解的毒药。
谭老父竟然心狠至此。
楼厌喉口发颤,听见自己哑着嗓子问:“祖母知道你喝了药吗?”
“不知道。”谭萋萋摇摇头,“祖母只说要带萋萋出来做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