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执君手自录不可以光着出门。
楼厌越发肯定自己上当了。
被关在这间神殿里半月有馀,每日除了抄书就是抄书,手指被笔杆磨出了厚厚的茧,膝盖跪得又肿又疼。
偏偏衡弃春还不许他动用灵力。
楼厌抄满一张纸,忍不住跪坐下来揉手腕,转头又看着那还剩八十多遍的书望洋兴叹。
墨迹未干,泛着莲香的墨气充斥鼻尖,使他的思绪不由得飞远。
刚化成人形那会儿每天都在犯错,不是咬坏了衡弃春的东西就是和甪端门的灵兽打架,甚至有一次还想尝试不穿衣服下山溜达——被衡弃春抓回来一通好打,打完了再被扔到桌前抄“不可以光着出门”。
一直到前不久南隅山罚他抄《通冥志》,他其实一直都在抄书。
但那些书都是薄薄的一本儿,即便被罚一百遍也很快就能抄完。
不像《天机录》,像一本天书。
楼厌骂骂咧咧地又提笔写了几个字,很快就败下阵来,肩膀到手腕酸成一片,实在抄不动了。
他不禁开始思考这桩祸事的源头——定然不是他自己的原因。
要怪就怪当年编写《天机录》的人,好端端地为什麽要写这麽厚一本书,难道他当时就没有料到後事会有人拿它来罚弟子抄书麽……
等一下。
楼厌捏胳膊的动作顿了一下,後知後觉地想起来,编《天机录》的那个人好像是他的祖师爷。
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应该听不见徒孙的腹诽吧。
楼厌转念又想,那这事儿就该怪他师尊。
明明可以捅他一剑给他一个痛快,却非要用这种磨人的手段罚他,简直不顾狼的死活。
楼厌只觉万分後悔。
他自己想得出神,连身後的脚步声也没有听到,被衡弃春的声音打断思绪时明显一呆。
只见他师尊已经跪坐在对面的那张莲花蒲团上,将他抄好的那一摞拿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眉心越收越紧。
前十遍还算看得过去,越往後看就越没法入眼。
“哐”一声,衡弃春将那一整摞宣纸摔到楼厌面前,语气含着斥责,“怎麽把字写成这样!”
楼厌大气儿都不敢出地往那摞纸上瞥了一眼。
最上面一张的墨迹还没干透,枣仁儿大小的蝇头小字笔画扭曲,墨迹粘连在一起,有几个字甚至还糊成了一片。
的确是很难入眼的。
可这真的能怪他吗?
楼厌握住自己那条酸疼的胳膊,忍不住低下头去。作为一头被弃养的野狼,能够认全人界的复杂的文字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自认为自己这样的书法水准已经可以称得上登峰造极,如果拿给狼族的同胞一同品鉴,那麽他一定会成为衆人膜拜的对象。
但衡弃春显然并不这麽认为。
楼厌小心翼翼地擡起眼睛,看到他师尊已经从蒲团上起身,手里拿了块板子似的东西,绕过他站到了他的身後。
楼厌一凛,浑身的毛都突兀地炸起来。
不会吧。
他都这麽大了还要因为写不好字而被师尊打手板吗?
楼厌下意识地跪直身体,已经开始思索要不要主动把手伸出去。
忽然莲香一近。
衡弃春贴在他的身後俯身而站,越过他捋平桌案上干净的宣纸,然後将手里的东西轻轻压在了纸张的边缘。
不是木板子,是被楼厌随便乱放的镇纸。
楼厌仍然没有想清楚衡弃春到底要干什麽,下一刻就感到自己手臂一轻——衡弃春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腕。
上下两辈子,他似乎第一次被衡弃春捏手腕。
衡弃春指骨修长,指尖莹白如玉,指腹轻轻点上他的手背,“拿笔。”
楼厌本能地捡起了桌子上的那只鼠毛笔。
衡弃春拢住他的手掌,带着他在砚台里蘸墨,笔端与台沿相撞,发出细微的涤荡声。而後那支笔便落在宣纸上,由衡弃春带着写下一个“九”字。
是《天机录》的第一句话,“九州在野”中的第一个字。
衡弃春在一步一步教他。
“写到这里的时候要用力,撇捺都要展开,否则字就成了苍蝇腿,入不了眼。”
衡弃春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楼厌“哦”了一声,顺着他师尊的力道默默攥紧了笔杆,埋头写下去。
其实,衡弃春不讨厌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就这样忍着胳膊上的酸疼写了一小行字,楼厌满意地打量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简直悟性奇佳,照这样下去大概可以超过他师伯。
还没高兴多少时间,衡弃春就已经又拿起了先前那摞抄好的文字,万分嫌弃地挑出来几十张,语气无波无澜,“这些都拿去烧了,全部重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