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了很久,等水有些凉的时候就起身去换,然後又用温热的帕子去抚衡弃春的腹部,“一会儿师尊喝了药,我再替师尊做些清淡的食物好吗?”
源源不断的暖流顺着皮肤袭向肺腑,纵使衡弃春失去记忆,也确认自己这具身体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样关切照拂过了。
他一时招架不住,轻咳一声偏过了头。
楼厌收回帕子,瞥见衡弃春耳後那抹扎眼的红色,也没指望他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只凑近了轻声问:“现在好点儿了吗?”
衡弃春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刚才就已经不疼了,红着一张脸盯着床榻里侧的墙壁看了一会儿,许久之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一点儿都不疼了。”
楼厌那狼脑子不信,径直跪上床沿拨开衡弃春额前的头发打量了一会儿,见他师尊的脸色的确不像刚才那样惨无人色,且说话也有些些力气。
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楼厌在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又不愿意显露出来,爬下床的时候忍不住用指腹碰了碰衡弃春的後颈,想像是自己在舔他的脖子。
他自己想得很过瘾,等到衡弃春後颈发烫才回过神来,转身就要去捡地上的那两包药,说:“那我去给师尊煎药。”
如今衡弃春给他揣了个崽,他无论如何都要做一头不动声色的大狼了。
照顾好师尊的身体,才是他此刻的头等要务。
衡弃春脸上薄红未褪,猝然回身唤他:“哎!”
“嗷?”
“我想着……我今天一整日都没吃下什麽东西,先喝药恐怕会不舒服。”衡弃春想了想,尽量用充分的理由拖延楼厌煎药地时间,“不如你先做饭吧,中午的羊乳羹……其实还不错。”
楼厌没接话,径直走到外室将地上的两包药捡起来,埋到鼻尖上猛地闻了一口。
两辈子都觉得师尊心海底深的狼崽子在这一刻陡然开了窍,楼厌眼前一亮,捧着手里那两包苦气四溢的药包嚷嚷起来,“师尊该不会是怕苦吧!”
衡弃春:“……”
他按在床沿上的手不由收紧,微微撑起身体的动作使得身上的被子滑下大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衡弃春却不觉,只闷闷地蹙起眉心。
他怎麽会……和这样的人结为道侣!
但不等他的情绪发作出来,那头狼崽子就放下手里的药,转而端起一碗羊乳,挑着那双上扬的眼睛笑嘻嘻地看他。
“羊乳管够。”衡弃春听见他说,“遵师尊命~”
衡弃春泄了气,紧攥的手指忽然就松开了。
他怎麽能……逗我……
怎麽办……
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小狼真正的道侣,就先要给小狼生一个孩子了。
天色阴霾,转眼之间连云层背後的最後一层馀光也落下山头,屋里一时昏暗下去,寂静无声,只剩楼厌“叮铃哐啷”做羊乳羹的细碎声响。
衡弃春面朝床的里侧躺着,听着这道声音,眼皮不自觉地沉重起来。
衡弃春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变成了一个稚童,跟着一群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小修士在仙门中听学。
师祖那日讲的是一本《九州志》。
他觉得师祖讲得好无聊,趁人不注意就偷偷跑去了後山,在山上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山雀。
他吓了一跳,连忙给那奄奄一息的小鸟输送了灵力,将小家夥抱回仙门藏在自己的房间悉心照料了很久。
等到小山雀伤势痊愈的那一天,他第一次尝试着将小山雀托在手里,想要亲一亲它的额头。
但鼻尖还没有碰到小山雀的毛发,他的师兄就破门而入了。
师兄好凶,眼睛里容不下一点儿沙子,当即开窗放飞了他的小鸟,还抓起戒尺打了他好几个手板子。
那一天他哭得撕心裂肺,质问师兄为什麽要逼着他弃了小鸟。
师兄说:“你是人界的最後一个神,只能怜悯苍生,却不能爱上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神不能爱人。
太阳炙烤,他一个人干巴巴地站在院子里,祈盼那只飞走的山雀还能回来。
但没有。
他只觉得胸闷难当,手心里更是火辣辣地疼,以至于眉心都紧紧皱起,死活也想不明白,为什麽师兄要说他是神?
为什麽因为他是神,日後就不能爱人了呢?
“师尊?”耳边忽然传来小崽子急切的呼唤,他觉得自己身体一轻,被人抱在怀里晃了晃,“师尊你是不是做噩梦啦?”
衡弃春睁开眼睛,对上的是楼厌那双桀骜热烈的眼睛。
楼厌见他醒过来才松了口气,“师尊醒了就好,羊乳羹已经好了。”
他说着就搅动了一下手里的调羹,试图像之前一样将羊乳羹喂到衡弃春嘴边。
低头之际,他忽然觉得怀里的人动了动,紧接着手臂被撞了一下,调羹滑落,连带着一勺羊乳都被打翻在地。
楼厌一怔,忽然觉得额上一热。
——衡弃春用两手托着他的下巴,径直俯身,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