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刚才自掴的声音太大,被衡弃春听到了。
于是楼厌不敢再动,盯着一面通红的脸站在门前,像之前犯了错战战兢兢等待师尊传唤时的无数次一样,挪噎着说:“是我,师尊。”
里面似乎是静了静,片刻之後,衡弃春的声音便顺着那条毫末的缝隙透出来,“进来吧。”
楼厌抿了一下嘴唇,然後耸拉着脑袋走进去。
衡弃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头天夜里还将自己捆在床上为所欲为的孽徒忽然成了哑巴,身上魔气尽数敛起,脸色泛白,垂下去的眉眼掩住所有怯懦神色。
红袍未解,衣领微敞,衬得整个人像只人高马大的鹌鹑。
以及身後,还坠着一条蓬松的狼尾。
衡弃春坐在凳上不由一怔,尚未开口,就看见狼崽子走到他腿边,“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衡弃春拧眉:“做什麽?”
楼厌没说话,思切两百年的人就在眼前,他竟不敢擡头看一眼。
视线里只有衡弃春一截垂落至地的袍尾,纤白洁净,未曾沾染一丝一毫的尘埃。
对。
这才是衡弃春。
楼厌在心中苦笑一声,膝下冰凉的石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是无相渊丶九冥幽司界,是走上正轨的“前世”。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正道人士的惨叫声,楼厌心念一动,心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良久,他擡手结了一个观物印。
魔气涌出,一团黑色的雾气之间,渐渐显露出另外一副景象。
仍是地牢。
先前堆积满池的残骸都已在无形中化成血水,徒留一池血色弥漫而出,阴暗的水牢里,正响起隐约的打斗声。
衡弃春蹙紧了眉,透过重重黑雾看过去。
只见他所熟识的仙道衆人此时都被囚禁于这方地牢之中,未被妖邪所控,但却已经开始自相残杀。
或同门或同宗,人人都下了死手,修为最弱的小弟子已经力竭而亡,横陈在地的尸体被他们的师尊或师兄一脚踢入池水之中,逐渐被一池血水吞噬。
夹杂其中的,还有修士惊恐的叫嚷声:“师弟……你不要怪为兄,楼厌说了,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就算师兄不杀你,也会有别人杀你的……”
好一出自相残杀的戏码。
衡弃春默了默,缓缓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另一端,地牢里的一株石柱旁。
南隅山正盘腿坐在那里,闭目调息。
他并没有参与到这场混战当中,只在衡弃春的视线隔着观物印看过去的时候忽然睁开了眼睛,似有所感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衡弃春心头一震。
那个眼神太过令人熟悉。
正如上一次,师兄率领十八界弟子死守神殿,在楼厌手下陷入濒死之际丶却仍不肯屈从的眼神。
衡弃春似乎读懂了楼厌不敢说出口的心声——
师尊你看吧,纵然你未卜先知,让鹊知风编造出一面可逆改天命的梦境。
现实之中,他们仍然要死在我的手里。
你护佑的丶你疼爱的,终究不会落得好下场。
但衡弃春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情急,而是淡淡倾身,俯身看向跪在自己腿边的狼崽子,以一副清润的嗓音问他:“楼厌,你给我看这些,是又想要威胁我做什麽?”
楼厌擡头,一双眸子泪凄凄的,眼角的泪渍竟然已经晕上泪痕。
嗤然一笑。
一条红索从袖中探出,紧紧捆住两只手腕,楼厌顺势擡手,将被捆住的手腕呈给衡弃春看。
他自缚红绳,亲手将自己送到衡弃春面前,以九冥幽司界最尊贵的魔身向他下跪。
“要我放过天下苍生,可以。”
“除非,神尊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