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动作很快被衡弃春的声音打断。
“没有不要你。”衡弃春垂眸看着他,一句话,似乎要将坠入深渊的人单手拽起来。
然而他的下一句是——“楼厌,我弃苍生都不肯弃你。”
楼厌只觉得有什麽东西在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他猛地擡头,终于在真正意义上看清了衡弃春的样子。
依旧是那袭如雪的鹤发,眉目清缓,眸中似盛着一汪清澄的潭水。
他就维持着环抱貔貅的姿势垂目下看,眼中全是神明温吞的悯性。
只贴近他时能嗅到的莲花香气淡了。
那是神泽将要耗尽的征兆。
楼厌禁不住红了眼眶,睫毛快速颤动,而後朝着衡弃春伸出那双被捆缚的手,极其艰难地膝行到衡弃春面前。
“师尊……”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师尊要我……”
衡弃春笑起来,伸手拢住他的脑袋,清秀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轻轻揉搓,一时仿佛回到师徒初见的那段时日。
是高高在上的神尊哄诱卖可怜的狼。
“师尊要你。”衡弃春说。
瞥见楼厌神情松懈的一瞬,他却很快又肃了神色,直起身来坐着,将吱哇乱叫不知所云的貔貅幼崽交给鹊知风。
然後重新看向楼厌,说:“但是,跪好。”
楼厌眼尾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忙用不灵便的手撑住地面,勉勉强强跪稳。
小徒弟刚变成人形的时候什麽也不懂,站没站样坐没做样,还是衡弃春手把手地教了坐卧行走。
後来虽依旧顽劣,但不管什麽时候往那一站,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如今他张肩拔背又低眉顺眼地跪在自己面前,眉目乖张不失温顺,分明还是那头狼崽子。
衡弃春一时生出许多感慨,他默了默,起身蹲到楼厌面前,静静地与他对视。
“你已经看到了。”衡弃春说,“前时往往,你我同活于漆园蝶所织成的梦网之中。”
“如今梦境已破,那些被你残杀的人,你的师伯丶同门丶以及自裁的我,都因这场梦而得复生。”
“灵兽复生,百草复苏,九州回到了他应有的正轨上。”
楼厌心里一凉。
看来衡弃春知道这些事,远远比自己要早得多。
那会是什麽时候呢?
楼厌想到什麽,装作不经意地侧目,用馀光打量了鹊知风一眼。
然後顺利收获了一个来自後者的眼神。
心照不宣。
果然。
是自己堕入魔道,衡弃春闭关百日之後,他去过一趟冥界。
衡弃春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而是轻轻抚上楼厌的脸颊,问他:“小狼,你是想要重蹈上一次的覆辙,让六界俱灭,九州不覆吗?”
楼厌不想的。
他听得懂师尊在问他什麽,红着一双眼睛吸了吸鼻子,大抵说不出话,干脆冲着衡弃春摇了摇头。
很快,他又擡起头来,像记不住衡弃春刚刚说了什麽似的,用那双早已经麻木的手攥住了衡弃春膝盖上的一小截布料。
“我可以放了他们。”楼厌说,“但我不会跟师尊回去。”
“啪”一声。
一记耳光反着抽上楼厌微肿的脸颊,丝毫不疼,只是格外响亮。
耳边听见貔貅幼崽关切地叫了一声,注意到鹊知风打量的目光,楼厌的脸颊竟顺势烧起一大片。
他听见衡弃春问:“闹什麽脾气?”
楼厌梗着脖子仰起头来,与师尊对视良久,终究忍不住失笑一声。
他的眸中涌出一滴眼泪,“我不想再被师尊囚禁在天台池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