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替衡弃春结符,只是同样站在雨里,定定地看着自己从小看顾大的师弟,问出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为何不结避雨符?”
衡弃春不答。
南隅山顿了顿,随後伸手,拨开衡弃春颈侧湿泞的一小缕碎发,手指径直掐上衡弃春的後颈。
他摸到後颈上的那根脊骨,手指在上面重重地按了一下,第三次问:“为何不结避雨符?”
脊骨上传来一阵微麻的痛意,衡弃春不由地蹙了一下眉,喉结滚动,露出一声隐忍的痛呼声。
只一个闷哼伴着雨水传过来,南隅山触电一般地收回手。
这一日的雨像夏日嘈杂的蝉,一样惹人烦乱。
无相渊的高台之上,师兄弟两人对峙而立。
一个是世人眼中高坐神坛的神明,一个是九州之内名镇一方的掌门。
南隅山的眸色渐渐变得深涌。
他看着眼前的师弟。
白衣胜雪,鹤发清颜,纵然一双眸子里全是对苍生的悲悯之意,他却仍然能够将其与年幼时那个倔强叛逆丶有事没事非要在师祖的规矩上跳一跳的小孩子。
南隅山只觉得碰过师弟脊骨的手指灼热发麻,他越看越安静,直到往後退了一步。
那头白发那样刺目,他为何会觉得,一个不过千岁的神明,生出一头鹤发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电光火石间,一个不知名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像是一尾游动的滑鱼。
被他抓住,穿成一条关乎尘世的草蛇灰线。
他猛然意识到过往种种因何而起。
造梦术。
衡弃春剖骨以求来生,化梦境为现实。
且是有人窥破了他的心思,在造梦之时强行扭转了他的认知,让他觉得衡弃春这头白发和一身病骨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南隅山陡然松开了紧攥着的手指。
他忍痛闭眼,不肯再看眼前孑然一身的师弟,张嘴时才发觉自己声音泛哑。
良久说:“是鹊知风帮你造的梦。”
南隅山今日问了衡弃春许多问题,唯独这一句不是。
这是个极笃定的句子。
片刻,他没有听见衡弃春的回音,于是又睁开眼睛看他。
“弃春。”南隅山说,“鹊知风身上的所有本事,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一顿,“包括造梦之法。”
天下万物,至此都有昭然若揭之时。
衡弃春垂目,睫毛颤了颤,轻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
当初亲手斩断那根神骨,除了想要在这一世具备“爱人”的资格,是不是还藏有别的企图。
苍生得以保全至今,与他是不是真的毫无关联。
天际轰鸣了一瞬,积攒多时的闷热燥雨就这样泼洒下来,被南隅山手中越来越大的避雨符遮挡起来。
衡弃春就站在符阵的一角,一张清圣至极的面容掩在灵光之下,徒留一双窥向世人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神性太过,注定不得善终。
沉寂片刻的功夫,无相渊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南隅山手中的避雨符晃了晃,雨水从缝隙间钻进来,瞬间模糊了人的视线。
感知到灵力的拨动,衡弃春擡头上看,眉心骤蹙,“有人冲破了无相渊的结界。”
南隅山瞥他一眼,自行擡手掐出一道探灵诀,脸色很快就暗沉了下来。
“是修竹出事了。”他怒声,“我就不该带他出来。”
衡弃春直觉此事绝没有这麽简单,但眼下情况紧急,他顾不上分辨许多,只钳上师兄的手臂,说:“正道之士正值义愤填膺之时,结界一破,恐怕又要造成仙魔混战的局面。”
“师兄,我去看看。”
南隅山心说你这副破身子去了又能有什麽用。
他沉了一口气,看着衡弃春,又说:“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