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衡弃春的神力进入六鼻镜,绝不可能一无所获,他多半……多半是看清了那根魔骨的样子的。
楼厌咬紧了牙齿,前爪紧紧扣住地面,力道之大,竟至指缝间都开始渗出血迹。
重生以来,他无一刻不在厌恶痛恨衡弃春,想要吃尽他的骨血,将他拽下神坛。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命由天定,也许他注定要死在衡弃春的手上,再经历一遍残魂游荡之苦。
这便是给衡弃春的那个“交代”。
楼厌史无前例地冷静下来,在心中苦笑一声,然後轻轻地闭上眼睛,露出一副引颈受戮的姿态。
然後他就听得耳边喧嚣一寂。
“神尊他怎麽……”
伴着一句疑惑的发问,楼厌应声睁开眼睛,看过去的同时瞳孔骤然一缩。
衡弃春不是冲着他来的。
衆目睽睽之下,他已经径直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单手拢袖,自斟自酌地替自己倒满了一盅清酒。
姿态从容,神情淡然,让人难以将眼前的他与方才那阵失控的莲花香联系到一起。
楼厌狐疑地吸了吸鼻子,大概是察觉到事出反常,竟还没有选择溜之大吉,而是趁着衆人不注意,悄悄钻过桌案凑到了衡弃春腿边。
留下衆人面面相觑。
良久,南隅山示意衆人重新落座,自己也坐回到衡弃春身侧的位置上,偏头问他:“你在那面镜子里……”
你在那面镜子里看到了什麽?
衡弃春知道他问的是什麽,淡淡抿唇笑了一声,举杯饮酒的动作却未停,烈酒入喉,衬得那张薄唇格外红润醒目。
他擡眼,环视衆人。目光从或坐或站的人身上一一掠过,最终停在南煦的身上。
少年人面颊带伤,一身的灵力尚未恢复,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憔悴苍白,与六鼻镜中魔气四散的人截然不同。
衡弃春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开视线,面朝南隅山说:“确如诗掌门所言,六界之中尚存着一根魔骨,不日便会现世。”
除了诗无情,衆人皆露出震惊神色。
南隅山蹙了蹙眉,问他:“你可看清了那根魔骨在谁的身上?”
衡弃春迟疑一声,又饮了一杯清酒入喉,喉结在吞咽之中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牵出脖颈之上青筋四起。
他刚刚泄出一个音节,就感到自己小腿上一热——楼厌正偏头用牙齿叼开他的袍摆,而後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蹭上来。
一股轻柔的酥麻瞬间将他笼罩住,衡弃春胸腔一动,只觉得方才饮下的那盅烈酒直到此刻才顺着喉咙落下去,熏得肺腑暖成一片。
他鬼使神差地擡起手,借着桌案的遮挡,偷偷揉了揉狼崽子的脑袋。
等到楼厌难得安静下来,他才又重新续上刚才未说完的话。
“六鼻镜虽能预知未来,但五行运转,六界万物都在时刻变化,尚不能确认那根魔骨的所在。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有多加防备。”
此言一出,诗无情倒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我就说麽,那魔骨本就古怪诡谲,岂是轻易可以看清的。”
南隅山沉吟一声,而後点了点头,他仍看着衡弃春,“依你之见,我们又该如何防备?”
衡弃春单手压着楼厌的半边脑袋防止小狼乱动,另一只手又举杯饮下,带着一丝酒气说,“修真界各门派皆依仙山所建,今日之後,还请诸君严防死守,布结界,设剑阵,稍有异常即刻来报十八界。”
一番话说完,他看见下首的人露出或惶恐或赞同的眼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在此时直直坠地,落在地面上摔成粉碎一片。
然後他看向隐忍不发的南煦,“鹤子洲已无灵气仙泽,又只剩南煦一人,不如就留在十八界吧。”
这本是个关怀备至的提议,如今鹤子洲满门遭屠,衡阳长老又已经身陨,南煦孤苦无依一介少年,留在十八界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楼厌被衡弃春的手掌拢着半边脑袋,只觉得整个狼晕晕胀胀的,在心里哼唧了半天,才总算把那股醋意压了下去。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南煦竟然很快回绝了。
他单手撑了一下面前的桌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然後擡手一礼,说:“晚辈愿回鹤子洲。”
衡弃春默了默,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最後还是点点头。
“好。”
这一日的誓仙大会就在这样的推杯换盏中渐渐落下帷幕。
世人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衡弃春身上,仅知他是人界最後一位神明,却不知他实则从未入过神界,不曾叩拜过天帝圣母,也没有饮过神界的琼浆玉露。
他甚至对自己的酒量毫无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是个沾酒就醉的废物。
“废物”这两个字是楼厌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