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表情的时候,一张俊脸透着凶气,尽管头上还顶着个滑稽的苹果头,还是把老蒋看得发怵。季知野知道这个怂蛋憋不出什麽屁来,无非是嗫嚅着说几句错了再也不去赌了,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
“老蒋,好话赖话我都说尽了,差不多得了。”季知野烦得收回视线,走出去随意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低声说了句哥哥走了,便消失在了纹身店。
夏天,街道边上的梧桐树洋溢着翠绿,在热风中叶子随风起舞,又粗又壮的树皮在常年累月的积累下,皴开一道又一道的痕,被毒辣的太阳照着,看起来又干又涩。
季知野在门口的街边小饭馆提了两盒饭走,毒辣的太阳晒得他後背湿了个透,他灵活又迅速地撑着矮墙跳过这片多馀的路障,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阿婆,吃饭了。”
他一进门就开始大声喊着人,生怕老人家耳背听不见话。连续喊了好几声,里面才陆陆续续传来声响,一个佝偻着身子,头发近乎花白的老人从里面慢慢吞吞走了出来:“小季来了啊。”
“今儿来晚了,您快吃,我下午还有事。”季知野随意把餐盒摆好,用牙齿咬下一次性筷子的包装後便开始加速进食。
阿婆人老了,牙口也不算太好,吃东西自然而然也慢慢悠悠的。季知野时不时看两下表,见是真来不及了,只能先走:“阿婆,我先忙去了,您吃完了放这儿就好,我晚上回来顺手把垃圾收了。”
还没等阿婆应声,季知野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阿婆在季知野小时候没少照顾他们母子俩。方媛和季知野过去过得很苦,月底时经常饱一顿饥一顿,能不能维持基本生计都是个大问题。阿婆热心肠,常常帮方媛带孩子,也会在困难的时候搭把手。
後来阿婆老了,被家里的孩子当做烫手山芋似的扔来扔去,最後被迫留在城西这片巷子口,知恩图报的季知野也就天天照顾她,久而久之也养成了和她作伴的习惯。
像陈程那些知道内情的纨绔子弟,大少爷大小姐们,从来都不理解季知野的做法。不明白他为什麽放着大好的未来不走,非要窝窝囊囊的扎根在这里,兼职一个不太有前途的纹身师,赡养一个非亲非故的老太太,在鱼龙混杂的混混堆里称大哥。
这种事情难以理解的程度莫过于让普通人去推算土星自转周期。
季知野下午有个大学内的创新项目要沟通,他回家去抱电脑,刚走到家门前,就瞅见了陈程跟条晒到脱水的土狗一样,大汗淋漓毫不顾忌形象地坐在地上吐舌头。
他英气的眉毛皱了皱,赶在陈程说话之前,不留情面地骂了出声:“滚开,别挡道。”
“诶,季知野,你今天是不是去婚礼现场了。”陈程一张脸满脸通红,不知道是晒的还是气的。
季知野打开家门,动作不停:“被介绍工作的介绍去搬了几十箱酒,难道我还得随份子钱?”
这语气是彻底没把自己当季家人看。
“不管你去打工还是参宴,怎麽着你也是去了吧?你都不知道就因为你,我输了他们十几万,还搭进去一块新买的手表,几十来万呢。”陈程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在那直哼哼。
眼见着季知野眉眼间染上不耐烦,一张脸难看的有些吓人,那股被他刻意压下去的野劲和戾气顿时间冲了上来:“我让你赌了吗?”
陈程顿时不敢说话了。
他本来也就只是季知野的大学同学,仗着大一初入学的时候和季知野分配到一个宿舍,相较来说还算熟。後来陈程觉得季知野眼熟,查了後才知道他就是那个在圈子里只闻其人不知其名的季家私生子,顿时对这个穷小子生了几分兴趣。
那个时候大家都和买股一样押宝,想和季知野搞好关系,以便于未来他飞黄腾达後也能记得患难真情。但一年相处下来,所有人都在碰壁,清楚认知到季知野是真的铁了心不回季家後便再也不和他来往。
唯独陈程,依旧不到黄河心不死。实际上就连他也说不清是什麽感觉,甚至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认为季知野可怜,所以才死死扒着不放手。
但归根到底,陈程还是怕季知野的。这人狠起来的时候就像不要命,大一初入学没多久,有人来挑衅季知野,提了他母亲方媛。季知野被惹毛了,直接拆了便携小马扎,用根钢棍把人打得半死不活。
後来这事儿莫名其妙被摆平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季家暗地里的手笔。
虽然季知野从来没得到季家一句认可,他也没说过季家一句好话,但两者之间总是维持着一股微妙的平衡。
就像是——
季知野是个叛逆期出走的少爷,背後亦步亦趋地跟着个给他兜底的大家长。即井水不犯河水,又没法儿完全割裂开,这还是季家自己愿意的。
想到这里,陈程的面容扭曲了点,觉着同样是少爷,姓陈的和姓季的差距也未免太大。他妥协了,红着脖子挠挠头,转移话题问他:“你纹身店什麽时候的班,我有个朋友想让你给他纹个身。”
“单号日的全天都是我看店。”
季知野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听到有单子要来,脸色都放缓了不少。陈程见他这样,忍不住又多嘴:“你看看你掉钱眼儿里这样。”
“说够了没?你朋友要来早点来,最好大後天。我这几天要忙创新项目,可能会请假。”季知野丢了句话後,便让陈程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要在这里碍他的眼。
但季知野没想到,这笔说好的生意依旧没能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