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没什麽事,後脑勺的淤血差不多散了,肋骨也好好的,其他都是小伤。”
这边李碧菡插了句嘴:“那……他的手呢?”
“手还要等下次换药拍片看情况,就算以後不能画画也没什麽大不了,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他。”
时怀亦说着,转向傅宣燎:“这一点蒙蒙就不如你了,你还知道看在两家情分上息事宁人,不同他计较,思卉怎麽说也是他姐姐,刚才我去找他,想让他在警察面前帮思卉说说话,他竟然门都不给进,实在不懂事。”
听到“不懂事”三个字,傅宣燎先是觉得困惑,而後便有一种荒谬感袭上心头。
时蒙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时候,从未有人夸过他一句好,等他受到了伤害,不过举起武器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就被称为不懂事了。
时怀亦还在絮絮叨叨数落时蒙不够宽宏大量,说挡在门口那个姓江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图谋时家的财力和权势,不然也不会这麽尽心尽力,又说不如把刚签的股份转让协议废了,也好让他有个理由劝时蒙放过时思卉……
他把傅宣燎当自己人,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傅宣燎却听得遍体生寒。
在说到让李碧菡去看时蒙,亲生母亲亲自上门他总没有拒绝的道理时,傅宣燎终于听不下去,冷声道:“他凭什麽不能拒绝?”
屋里其他两人具是一愣。
傅宣燎看向时怀亦:“就凭你给他提供了所谓的优越生活条件,还有时家少爷这个‘光荣’的身份,却不管他被人怎麽看待怎麽议论,让他活在随时会被捅一刀的水深火热中?”
又看向病床上的李碧菡:“还是凭你给了他生命却对他漠然置之,在得知当年的真相,知道他受了许多委屈之後,还缩在壳子里,不肯接受事实?”
“你们算什麽,凭什麽让他受那麽多苦?”
时怀亦和李碧菡被问得哑口无言。
分明是在发怒,傅宣燎的眼神却冷冽如冰,足令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最後他强调:“我不是看在两家的情面上息事宁人,而是为他本人,是我自己愿意。”
言罢,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腾地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也仅仅走出去几步,就没了力气。冲动过後的傅宣燎像只被戳破的气球,背贴着墙壁,任由发软的身体滑了下去。
他蹲在医院顶层空寂的走廊上,双臂搭在膝盖上,掌心耷拉下垂,脑袋也一动不动地朝下,只有肩膀在随着呼吸时起时落。
看不见的地方,傅宣燎接着刚才没说完的想,凭什麽所有人都可以伤害时蒙,然後若无其事地忘记?
为了找到罪魁祸首,傅宣燎开始不受控制地追根溯源——
怪时怀亦管不住下半身,和外面的女人发生不正当关系还有了孩子;怪只见过一面的杨女士心肠歹毒,干出调换孩子这等可怕的事;怪时沐偷人画作污人名声还倒打一耙,以致误会越积越深;更怪时怀亦企图瞒天过海,导致时蒙凭白受了这麽多年苦,导致他们的关系扭曲到如此地步。
然而时蒙所受的冤屈和苦难,当真只是由这对不负责任的男女造成的吗?
慌乱平定,傅宣燎吸进一口气,接着缓缓呼出,紧随其後的是铺天盖地的悔意。
他後悔不听解释就给时蒙判了死刑,後悔不相信时蒙口中的每一句话,後悔没在那天离家之前到床边看时蒙一眼……後悔过去这麽多年,如今回首才发现,自己从未好好对待过他。
难怪他要跑了,傅宣燎扯开嘴角自嘲地笑。
你们算什麽,我又算什麽?凭什麽接受了一场价值交换,却不愿承担相应的责任,甚至恶言相向,反戈一击?
凭什麽让他发疯似的强求,又心灰意冷地放手,一点退路都不留?
原来时蒙是会心灰意冷的,傅宣燎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心想不愧是搞艺术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哪怕亲手毁掉,也不给一段未得圆满的感情留一丝念想。
双目闭上几秒再睁开,傅宣燎偏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玻璃窗,里面有个比之前镜子里更显潦倒狼狈的人。
他静静地看着,心想,该责怪丶该为时蒙不得已的偏执负责的,还有这个人啊。
傍晚,时怀亦推开病房门,对上傅宣燎的脸时几乎条件反射地後退半步。
他对白天这个年轻人发的两顿飙心有馀悸,虽然傅宣燎不过是个小辈,他还是有点犯怵。
跟随来到走道尽头的窗户前,时怀亦连出声询问都和蔼谨慎:“折腾一天伯父也累了,有什麽事不如明天再……”
傅宣燎当机立断:“不行。”
“我就两个问题,答完您就可以回去。”
时怀亦没办法:“那你问吧。”
得到同意的答复,傅宣燎却迟迟不开口。
他望着窗外,落日馀晖洒在眼底,却填补不满他心底错失一切的空虚。
不过既已决定,他便不会再逃避。
傅宣燎转过身,面向时怀亦:“我想知道,时沐生前是否知道被调换的事?”
“还有五年前,时沐抢走时蒙的画,谎称是自己的,您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