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傅宣燎虽不懂时家兄弟对绘画的执着,倒也不会觉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个僻静的地方待着是件稀奇事。
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傅宣燎非常识趣地扭身欲走:“那我先……”
“你别走。”
没想时蒙竟出言留他。
说完大约也察觉到哪里不对,时蒙沉默片刻,接着说:“这里很冷。”
傅宣燎便没走,虽然他琢磨半天也没弄清这里冷和别走之间的关系。
时蒙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抱着画板埋头继续画画。傅宣燎则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一跃坐上窗台,拉开易拉罐拉环,晃晃瓶身,耳畔是无数气泡密集爆破的动静,和笔尖在纸上滑动的沙沙声。
雨也一样,前赴後继地撞击地面丶玻璃丶窗框,嘈杂却不显吵闹,甚至沉寂得有些无聊。
冷不丁想到眼前的人的名字和雨有关,傅宣燎随口问道:“在画什麽?”
握着炭笔的手一顿,时蒙似是没想到傅宣燎会主动同他搭话,愣了会儿才说:“没想好。”
话音刚落,听见傅宣燎低声笑。
太低了,险些被雨声盖过,时蒙不得不竖起耳朵,然後清晰地听见傅宣燎说:“已经在画了,却还没想好……有意思。”
得到这样的评价,在无人关注的地方,时蒙很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听见傅宣燎喝啤酒的声音,又听见傅宣燎问他:“你们画画的不都很在意光线吗?那个谁谁,很有名一画家,发明了那个什麽‘外光画’?”
时蒙提醒道:“莫奈。”
“对,莫奈。”傅宣燎接着问,“你不怕看不见?”
“不怕。”时蒙说,“我从来没把颜料弄在身上过。”
这答非所问的回答令傅宣燎有些意外,借着窗外透进的一点路灯光,他上下打量时蒙。
不像画室里其他学生,一堂课不到就从头到脚五彩斑斓,仿佛在调色盘里打了个滚,时蒙身上没有斑驳的颜料,也未沾染窗外的尘土,蓝白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冷色调的纯,澄净得似从画中走出。
听出时蒙语气中一点似有若无的骄傲,傅宣燎心说果然还是个小孩,笑着不吝夸奖:“那你好厉害。”
时蒙抿抿唇:“谢谢。”
傅宣燎依旧笑着:“该我谢谢你,把最後一颗草莓让给我。”
回想起草莓的事,时蒙垂眼“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傅宣燎不明所以:“知道什麽?”
这回几乎没有停顿,时蒙说:“知道你喜欢。”
恰逢兜里手机震动,傅宣燎摸出来点亮屏幕,高乐成迟来的回复:现在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咯。
傅宣燎一愣,下意识看向时蒙,待对方也擡头,他又匆忙移开目光,回头才觉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麽。
许是因为时蒙的眼神,冷冷地瞥过来,总给人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傅宣燎打字回复: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是个小孩儿。
想到时蒙就是个喜欢跟在人屁股後面的小孩儿,刚刚还躲在桌子下面玩捉迷藏,傅宣燎舒了口气。
夜间温度低,时蒙画着画着打了个喷嚏,傅宣燎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画室的另一头把虚掩的窗户关上,路过顺便瞧一眼时蒙的画。
抽象的色块组合,还没看出画的是什麽,傅宣燎被扑鼻而来的颜料味熏得鼻尖一颤,背过身也打了个喷嚏。
吸了吸鼻子,傅宣燎玩笑说:“被你传染了。”
时蒙不置可否,放下笔,抽了张面纸递过去。
傅宣燎道了谢,接过的时候视线扫过时蒙伸过来的手。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指节长而细,极其适合握画笔。
恍惚间,傅宣燎想起曾在校医务室见过的一只小心翼翼伸过来丶却又不敢触碰的手。
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昏了头,当时睡得迷迷糊糊,还隔着一道帘子,光凭一个影子能看出什麽?
再说他跟时蒙并不熟悉,最近的一次交集大概是念初三那年的冬令营,他在深山里救过一回迷路的小屁孩。
怎麽可能是他?
如此想着,傅宣燎抛开莫名其妙的思绪,转脸瞧见时蒙神情严肃,仿佛真在为传染了别人感到无措,不禁莞尔。
“逗你玩呢。”傅宣燎指指画板,“你接着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