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平静温和,没有丝毫局促。
陈旭国擡眸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陆女士,请坐。”
他擡手示意服务员,“想喝点什麽?”
“一杯温水就好,谢谢。”
陆知芸婉拒了咖啡,指尖轻轻搭在包带上,开门见山,“我想,陈先生应该知道我找您的目的。”
陈旭国没否认,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像是在衡量措辞:“昨天操场的事,我听说了。陆女士,我无意指责谁,但两个男孩子走这麽近,终究不是好事。”
“陈先生觉得,什麽样的事才算‘好事’?”
陆知芸擡眸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亮,“是让他们违背自己的心意,假装成您期望的样子,还是因为旁人的眼光,就把心里的光掐灭?”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家粥粥从小性子犟,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跟我说喜欢小陈的时候,眼里的光,那不是错,是真心。”
服务员端来温水,陆知芸道谢後抿了一口,继续道:“小陈是个好孩子,昨天为了粥粥,在那麽多人面前受了委屈,还挨了打,我都知道。两个孩子互相珍惜,没妨碍任何人,凭什麽要被说三道四?”
陈旭国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陆女士,您太理想化了。这个社会的偏见不是一句‘真心’就能打破的,他们将来要面对的压力,你我都想象不到。”
“压力总会有,但比起後悔,我更希望他们能勇敢一次。”
陆知芸笑了笑,眼底带着母亲特有的柔软,“陈先生,您也是做父亲的,应该懂那种心情——看着孩子眼里有光,比什麽都重要。”
她看向陈旭国,语气诚恳:“我今天来,不是想说服您什麽,只是想让您知道,陆周衍有我这个妈在,不会让他受委屈。”
“小陈也是,只要他们好好的,我这个做长辈的,就会站在他们这边。”
阳光从窗外移开,咖啡厅里的光线柔和了些。陈旭国看着对面这个看似温和,实则立场坚定的女人,忽然想起陈祁沂昨天那副倔强的样子,心里那道紧绷的弦,似乎松动了一丝。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陆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不能接受。陈家的情况,和普通家庭不一样。”
“再不一样,孩子的心是一样的。”
陆知芸没退让:“陈先生,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吗?至少别用强硬的方式把他们推开,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陈旭国没说话,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复杂。
陆知芸知道多说无益,便站起身:“该说的我都说了,不打扰陈先生工作了。”
她拿起包,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道,“小陈是您的儿子,您该信他的眼光,也该信他有承担後果的勇气。”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陈旭国一个人坐在原地。咖啡渐渐凉了,他却没再动,指尖的轻敲声停了,只剩下眉宇间化不开的纠结。
……
陈旭国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咖啡杯壁。
窗外的车水马龙映在他眼底,却没在心里掀起半分波澜,陆知芸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未散。
“孩子的心是一样的……”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喉结轻轻滚动。脑海里忽然闪过陈祁沂小时候的样子,刚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扑进他怀里,眼睛亮得像星星。
後来长大了些,拿着满分的试卷,别扭地递到他面前,等着一句夸奖;再到现在,那个总被他要求“沉稳”“懂事”的少年,竟敢在全校人面前,坦荡地说喜欢一个男生。
他一直以为,自己为儿子铺好了最稳妥的路——好好读书,接手公司,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安稳过一生。
可陈祁沂偏要拐个弯,走向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岔路,还走得那麽坚定。
就像他妻子当年,明明可以选个更轻松的人生,却偏要跟着一无所有的他吃苦,说“认定了,就不回头”。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张叔发来的消息,说陈祁沂早上按时去了学校,和陆周衍一起进的教室,看起来没受什麽影响。
陈旭国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忽然拿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有愤怒,有不解,却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动。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放下了。
或许,陆知芸说得对,该给他们一点时间。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推门走出咖啡厅。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街上牵手走过的年轻情侣,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离经叛道”的选择,或许只是因为他站得太远,没能看清其中的真心。
车缓缓停在面前,张叔恭敬地打开车门。陈旭国弯腰坐进去,淡淡道:“回家。”
车子平稳地驶离,後视镜里,咖啡厅的招牌越来越小。陈旭国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最後定格的,是陈祁沂昨天在客厅里,红着眼眶却依旧挺直背脊的样子。
或许,他该试着相信,自己的儿子,真的有承担一切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