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来自省城的电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昭阳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她没有立刻回拨。而是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暮色中起伏的山峦线条,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泥土、草木和晚炊的味道,是让她安心的、乡村特有的气息。
城市。
这个词像一道陈旧伤疤,隐藏在记忆的褶皱里。那里有她拼命刷题熬过的深夜,有在格子间里被kpi追赶得喘不过气的窒息,有在拥挤地铁里被掏空般的麻木,还有那段最终耗尽彼此、无声碎裂的婚姻关系……那些场景碎片般闪过,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喧嚣感。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那串光滑的木珠,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过去心不可得。”她轻声对自己说。那些让她逃离的,或许正是需要被直面和照见的。
第二天清晨,昭阳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做完早课,心绪已完全宁定。她回拨了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一个利落却不失温和的女声传来:“您好,是昭阳老师吗?我是李曼。”
李曼。昭阳想起来了。两个月前,这位气质干练的李女士曾偶然路过村子,在活动中心窗外驻足听完了大半堂课。课后,她特意留下,和昭阳简单交流了几句,眼神里满是触动和欣赏,互留了联系方式。
“李女士,您好。”
“昭阳老师,冒昧打扰。”李曼语稍快,带着城市特有的节奏,但语气十分诚恳,“上次在您村里听的那堂课,对我启非常大。您讲的‘停止射向自己的第二支箭’,我回来后在很多个焦虑的时刻都用上了,真的很受用。”
昭阳微微一笑:“能对您有帮助,太好了。”
“所以,我这次有个不情之请。”李曼切入正题,“我们机构近期想在省城举办一系列面向都市白领的公益心理健康讲座。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您。不知道您是否愿意,来为我们讲一课?”
来了。城市的召唤,以这样一种具体的方式,抵达了她。
昭阳没有立刻回答。电话那头,李曼似乎感受到了沉默背后的重量,连忙补充:
“主题可以由您定,比如就讲‘如何应对焦虑’,或者您觉得更适合都市人群的内容。时间、形式都可以商量。我们真心觉得,您分享的智慧和那种平和的力量,正是现在很多困在写字楼里的年轻人所需要的。”
昭阳的目光掠过院子里被她打理得生机勃勃的小菜园,掠过墙角安静开放的牵牛花。这里是她疗愈伤痛、找到内心秩序的“净土”。而城市,是曾经的“战场”。
她能回去吗?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回归,而是以此刻的心境,重新踏入那个曾经让她耗竭的环境。
脑海里瞬间闪过往昔画面:
——凌晨两点,她还在电脑前修改永远觉得不够完美的方案,太阳穴突突地跳。
——主管拿着报表,眉头紧锁:“昭阳,这个数据怎么回事?你要更拼才行。”
——前夫不耐烦的声音:“你除了工作还会什么?我们之间早就没话说了。”
那种被无形洪流裹挟着向前,无法喘息,最终连自己都迷失了的空虚感,隐隐浮现。
她轻轻闭上眼,感受着清晨微凉的风拂过面颊。
外婆的话,仿佛就在耳边:“阳阳,心要是定了,走到哪儿都是咱家这安稳稳的院子;心要是乱喽,就是在桃花源里,也跟待在菜市场一样吵嚷。”
是啊。修行,不就是为了在任何境遇里,都能保持内心的澄明与力量吗?如果只能在山野间宁静,一到喧嚣都市就方寸大乱,那这“定”岂不是如同琉璃,好看却易碎?
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