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屋子里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到他,孟怜笙沉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他接过镊子绕到薛良右侧坐下,又深吸了两口气,果然见两个小手指甲大小的铁片嵌在肉里。
孟怜笙想起他刚进门时薛良就一直忍着,中间滑下楼梯和他调侃,跟温冰然说话都是为了让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实际他可能早就疼得不行了吧……所以才会刚上楼时後背就被汗水浸湿,所以才会靠着他喘气,所以才会去掐他的腰。
想到了这,孟怜笙的心一下就软了,原来总是把他护在身後的薛良也会小孩子般掐他的腰喊疼。
不过看到那铁片勾着肉时他又紧皱眉头,他对薛良道:“你忍着点,会很疼。”他抿了抿唇又说:“要是忍不住,你就,就再掐我也行。”
孟怜笙没听见那人回答,随着一个小铁片的抽离明显觉得他胸腔一震。
孟怜笙起初以为这是疼的,後来才知道他这是在把笑从鼻子里发出来。不过这笑与以往的那些都不同,很轻很轻,几乎让人很难察觉,可却又比以往的那些都真诚,颇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在。
薛良感觉伤口处又是一痛,孟怜笙又把一片指甲尖大小的铁片取出来,他的掌心全是汗,还沾上了些薛良伤口上的血,他拿提前准备好的毛巾擦了擦手,又打算给薛良缠上纱布,只听薛良忽然小声道:“舍不得了。”
他知道这是在回他刚才那句,孟怜笙擡头,可却落入薛良幽深的眸子中。呼吸节奏有些乱,两人早就没了安全距离,因为薛良此刻正向右偏着头,两人的脸差不多只有一个掌距。
三秒後,薛良好像才反应过来般把头歪过去,原本想就这麽看看他,没想到他会突然擡头。
薛良有点像只偷了腥被发现的猫,干咳了一声掩饰心虚和尴尬,夺过孟怜笙手中的纱布:“我自己来。”一边缠着一边纠结要不要对他道个谢,不过一直到缠完他也没说出一个谢字,他实在不太熟练说这个字了。
两人对之前的尴尬很默契的闭口不提,因为薛良说那屋子外面可能会有窃听器,所以孟怜笙是肯定不会出去睡的,只能跟薛良挤在这麽一张小床上了。
月洗高梧,风愈发的薄凉,飒飒吹散了几朵看不清的云。
承乾府外不远处一角幽暗的下房内,男人听着耳边嘶嘶的电流声摘下了耳麦型接收器陷入沉思。
身体底下是软垫,一个足够双人盖的毛毯盖在身上。可能是身上有伤的缘故,薛良一会踢踢被子一会又要抓痒,反正就是睡不着。
孟怜笙也被他扰的不得安眠,干脆也不睡了,平躺着睁开眼,却见棚顶的换气扇正对着脸,他可不想一直这麽盯着它,在这密室里唯一一个枕头上动了动脖子偏头看薛良,找了个话题道:“你不枕枕头不难受吗?”
“不难受,我平时也不枕。”薛良闭着眼睛道。
脖子倒没什麽,他以前打仗时比这还艰苦百倍的环境都照样生存,几个糙老爷们住一个帐篷里,打呼噜放屁什麽声都有。有时为了防备偷袭直接在战壕里一个睡着一个醒着的小憩,头皮直接贴着土面子。但那群兵痞子都是粗鲁人,睡着了随便撂腿打把式都无所谓。
孟怜笙却不一样,薛良总觉得这人娇贵的跟珠白玉兰似的,这种娇贵不是寻常戏子成角儿之後的矫揉造作,而是通身的气质如此,清雅矜贵到是别人总会下意识的对他小心些,当然,也包括他。
可他现在真的很没有办法,不知怎地,自从跟孟怜笙躺在这张小床上,小孩的贴近让他感觉很热,不光身体热,丹田之处莫名起了一团邪火,薛良努力的压制,总算表面上让人看不出身体的反应。
他不敢翻身,这床实在太小了,他一个翻身身体的随便什麽部位就直接贴在孟怜笙身上了。
他刚想说他脖子不难受,命根子难受,只听孟怜笙就又说:“既然你睡不着,那能给我讲故事吗?”
“我会的故事还没你会唱的戏码多。”薛良勉强笑道。
“那就不讲故事,你看我们怎麽说也是朋友了,你知道我以前学过医,可我还不知道你,要不就讲讲你以前的事吧。”孟怜笙真诚道。
薛良很少和人聊他的过往,有些甚至提都不能提,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也许是因为孟怜笙的那句“我们是朋友”,又或者他是直接被眼前人期待的目光打败了。他弯了弯眉目,开口问道:“卿卿想知道什麽事?”
孟怜笙发觉歪头太久脖子也是会不舒服的,又转过头看着换气扇,“你和我师父是怎麽认识的?”
薛良枕着那只没受伤的手,翻眼想了想,时间齿轮在他脑中逆时针转了几转,记忆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孟怜笙不仅问回了薛良封存已久的记忆,更将他缓缓从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抽离,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军营。
“那得是十多年前了。”薛良把胳膊从脖子底抽回,又道:“我跟商队走散被抓去从军,在什麽营来着?边西营?记不清了。反正是在那个营里认识的。”
煤油灯没有熄,孟怜笙盯着换气扇的中心轴问:“我师父还当过兵?”
薛良道:“何止啊,还打过仗呢。”
“我听他说当年他在津门是个有点名气的小角儿,因为在租界里杀了两个洋人,为了不连累戏班子一路逃,躲进了军队,那时我又正好进了他在的军营。”
“就这麽认识了呗。”也是缘分使然。
孟怜笙觉着他师父身上应该还得有点什麽比话本还好听的传奇故事,他又翻过身亟待问道:“然後呢然後呢?你俩怎麽成好兄弟的?”
薛良突然想逗逗他,就促狭一笑:“然後啊…就先这样再那样了呗。”
孟怜笙听得正在兴头上,哪里能乖乖同意,他推了推薛良道:“哎呀,少拿乔,快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