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同样没睡着,从灯灭掉之後他就是睁着眼睛的,直觉告诉他孟怜笙有可能察觉到了什麽,但他同样不敢往深了去想,一则觉得如果是真的,孟怜笙大概率会复仇,二则就是孟怜笙一定会因此离开他,如若这样,倒不如一刀杀了他。
一个晚上,两颗心同样煎熬痛灼地祈祷着,毕竟,他们在这凄风楚雨的世上,能读懂对方苦痛的,仅剩彼此了。
日光透帘,孟怜笙伸了个懒腰,猫儿一般哼了两声,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视线中薛良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一旁等他醒来——孟怜笙跟他说了不要总是睡完第二天见不到人後,无论两人昨夜如何,他第二天睁开眼总能看到薛良。
“都七点了…”孟怜笙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薛良含笑看他:“还早,再睡个回笼觉。”
“睡不着了,今天回封宁麽?”孟怜笙撑起身,薛良揉了揉他脑袋。
薛良伸出拇指帮他擦了擦眼睛,“看你,你是想再玩两天还是想回去?”
“诶,你难道不忙了吗?前段时间似乎挺忙的。”前些日子两人几天才能见一面,薛良不是去南方就是埋在公务中。
薛良烦闷道:“呿,南京那边专门派了个孙子来分我的权,哪还有我忙的地方。”
“他们是怕你势大难控,忌惮着你呢。”
“说的对。”薛良挠了把青栗壳似的脑袋,道:“这会子快到三晋了,所以更不用着急回去了。”
孟怜笙道:“不用去接一下吗?”
薛良摇摇头:“我不接,贾涟舟替我去。”
孟怜笙斟酌片刻,觉得还是要薛良回去一趟比较妥当,虽然他作为督理平常的表现很咸鱼,可真出了事时还是由他兜底。“还是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没办。”
“反正我只为陪你,你说走就走,说留就留。”
两人买票坐上火车,风风火火回了封宁。
傍晚,悦天楼有客来访。是李思远来跟孟怜笙讨论新戏本子。
从《南柯记》後两人一直合作至今,梨园行不乏剧作家,李思远年纪不大,却是个剧作方面的全才,李家的三少爷,早年留学法国,对西方戏剧领悟很深,又酷爱京剧,写出的剧本文采斐然融会贯通,他熟悉戏台,对京剧有自己的见解和考量,主要是艺术审美和价值观跟孟怜笙很是契合,专为孟怜笙定制了许多本子。
今日两人又一同商议戏词,孟怜笙正跟李思远商量着某句戏词该如何按腔,突然一阵敲门声传来,谈话被打断,孟怜笙有些不快,还是道:“进来。”
来人是薛良。
孟怜笙将钢笔放下,道:“什麽事?”
薛良瞥了眼李思远,“没什麽,想你了。”
李思远现在想起来那四千多个字手腕都直哆嗦,立马站了起来:“咳,那孟老板咱们改天……”
“三少先别走。”孟怜笙叫住了他:“今日我得先把这折定下来再弄别的。”
他挪了把椅子对薛良道:“你先坐吧。”
薛良依言坐在他身旁,他看着孟怜笙认真地和对面的李思远谈论他听不太懂的词腔和弦调,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讨人厌,并觉得孟怜笙一定也讨厌他了。
一想到这,便想到孟怜笙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离开他,手指不自觉地就蜷起了,薛良正沉浸在不安中,忽然手背一热,低头看去,竟是孟怜笙的手覆了上来,轻轻抚了抚。
他表情依旧一丝不茍地在跟李思远交涉,可在桌子下面,两只手紧紧相握,像是纵容他般,似在安慰,又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後让他放心。一直到两人说完这折戏,孟怜笙起身送李思远时才松开。
薛良在那半分钟里反省了下自己,梨园里找个合心的剧作并不容易,李思远识金知金,孟怜笙惜才爱才,这并没有什麽不妥,终究是自己狭隘了。
孟怜笙走了回来,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把李思远喝过的杯倒扣过来,然後给薛良也倒了一杯。
“这个怎麽了?”薛良指着那倒扣过来的杯子没话找话。
孟怜笙喝着普洱茶,刚刚的舌干口燥缓解了些:“哦,这是别人喝过的。”
听孟怜笙用了“别人”称呼李思远,薛良心情莫名好了些。
“这折戏磨了好几天,今天好容易我跟他都得空,所以一定要弄完,不是故意让你久等的。”孟怜笙真诚道。
薛良也喝着茶,摆摆手说:“哦,这没事儿,你不怪我乱闯就好。”
“你风格一向如此,我喜欢你,怎麽会怪你。”孟怜笙语气淡淡,神情也从容自若,像是在说一件客观存在的事,理所应当,仿佛本该如此。
只短短一句,让薛良心动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