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衆又一边倒地开始咒骂晏鄂纪。
事了之後,孟怜笙本以为那怨气颇重的师叔会再找事,可这次出他所料的当真消停了些时日,孟怜笙随山就山的性子,对方不来找事,他也乐得清闲。
且说芸家班最近有师姐出嫁,景兰的关书刚好到了期,孟怜笙也跟着忙了一阵,他小时候学戏很多时候都是由橙红景兰等大师姐带着,势必要备份嫁礼添妆,芸家班的女戏子难得嫁做正房妻,孟怜笙虽不大愿意让景兰嫁人,但也不薄不厚的给备了礼当陪嫁。
男方家庭条件倒没孟怜笙想像的贫苦,不过也不是什麽高宅阔邸,只在三晋做着小生意,那男人看过景兰几出戏,也砸了钱两捧过,看得出对她还算是喜欢。
临上花轿前,景兰竟顿住脚,回头望着身後的送亲队伍,站在前面的是孟怜笙,阿香,陈问柳,李思远,宝蓝,茉绿,小翎儿一干人等,後面还有许多刚从科班毕业的戏子,连橙红也挤了出来看她什麽情况,景兰却忽然对衆人展颜一笑,说:“卿哥儿,芸家班好像从没拍过合照。”
孟怜笙若有所思:“的确没拍过。”
“趁着人还全着,不如咱们照一张。”景兰道。
孟怜笙正有此意,他考虑了下道:“不会误了师姐的吉时吗?”
景兰摇摇头:“既然诚心想娶,多让他等一会子怕什麽,他不娶了正好,我继续留悦天楼风风光光唱青衣。”
“师姐别说傻话,若哪天想登台过戏瘾,想来唱戏就来罢,悦天楼的大门总会为你打开。”孟怜笙说着这话,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行多少女伶是因为生了孩子身材走样就再不登台的。
不过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对他来说不能登台唱戏是万万不行的,可也许对别人来说,唱戏只是为了糊口不得已为之的营生,或是爱好或是心血来潮,生命中一定有什麽事是比唱戏重要的,可孟怜笙不一样,他是为戏而生,他生命中没什麽事比唱戏更重要的了。
孟怜笙找了人跑去百米外的店,拉了一位摄影师过来,其馀衆人皆闻讯赶来,连已经淡出梨园行的几位师兄姐也赶了过来。
镜头前,景兰这红妆新娘站在最前,橙红站在她旁边。芸家班演员加上剧务场务等几十个人站在悦天楼前高伟的拱门下将孟怜笙围在中央,摄影师的倒数声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等会儿。”
天飘起了雪,北风正一波接着一波地蓄着力。薛良穿过人群和风雪来到孟怜笙身旁,他悄悄握住孟怜笙的手,唇角微勾起一个弧度,再没其他动作了,对那摄影师说:“这回拍吧。”
咔嚓——
英雄红粉失流年,梨园百年空梨园。
民国十六年的第二场雪大的如絮如琼,孟怜笙在离开三晋的此後经年里再没见过。
已经到了下午,孟宅被笼罩在冬日薄光里,东南角广亮门外檐柱底下站着一体态消瘦的女子,孟怜笙将门大打开,见荣祈一身灰衣立在那儿,他正要迎人进来,荣祈便抢先说:“不必了孟老板,我说几句话就走。”
孟怜笙一愣,道:“这多不好啊,还是进来说吧。”
孟怜笙轴劲儿上来荣祈犟不过,只好跟孟怜笙进了待客厅。
她喝了杯热茶才道:“听说您要送徐茵走,我想托您把这个给她。”
荣祈说着将一纸袋东西交到他手里,孟怜笙并没问里面是什麽东西,一口应下,而後与荣祈闲聊两句。
送人的时候小唤依然在低头扫地,不过稍加留心就会发现他今天被烧伤的那半脸上缠了几圈绷带,二人正向门口走孟怜笙无意间问她:“对了,荣姑娘,你一直在找的人,是你弟弟吗?”
荣祈顿了顿,讶然道:“你怎麽知道?
“前些日子我看到津门市志了,上面写了挺多津门二氏的事。”
荣祈叹道:“怪不得。不过这市志写的还真细啊。”
孟怜笙道:“原来你从前是荣家女。”
荣祈道:“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她忽而反应过来般道:“呀,孟老板你不会是津门的那个孟家人吧?”
“我还真是,不过…我跟那个孟家也没有什麽骨肉亲情可讲。”
荣祈挑了挑眉,她自幼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小姐,显然是不大理解孟怜笙说的。
两人如此说了几句,道了别。
晚间薛良过来,带了颗扁圆的柚子,孟怜笙敲了敲,问:“熟了吗?”
薛良托起柚子道:“澧县苹果柚,尝尝?”
说尝便尝,孟怜笙找了把水果刀给薛良,破开之後剥好递给孟怜笙。
孟怜笙咽下最後一口,舔了舔唇:“还不错。”
薛良看着他水盈盈的唇没忍住啄了一口,转头又无事发生般剥着柚子,认同道:“是还不错。”
孟怜笙擡眼看他,眉目温和:“别剥了,你自己也吃点。”
薛良果真停了下来,沾满柚汁的手悬在空气中晃了晃:“没手了呀。”
孟怜笙便拿起他剥好的柚子投喂,薛良小狗似的低头咬,孟怜笙笑吟吟地看他吃完,桃杏眸也跟着嘴角弯,他台下时素衣素面,不像任何一个戏曲人物,自身独有那份浑然天成的干净灵气,也怪不得那麽多戏迷喜欢。薛良看的心痒手痒,这会儿不嫌自己手脏了,捧住他脸就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