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还不知道是什麽,但不得安息的忐忑心脏早有做出预警。逆转时空的代价难道仅仅只需一个凡人微不足道的感官献祭吗?若真是如此,世界岂非是破败的竹篓,任何心怀不甘执愿的幽灵都能将其揉扁搓圆?
比起逆转的“代价”,他已经进一步担忧起“改变”的代价。
未来的景象是如此近在咫尺的清晰,又是如此支离破碎的模糊,他要靠短暂而迷离的碎片去拼凑思考,必要时还要依赖不靠谱无根据的想象去填充缝补。
“改变”会带来什麽?会不会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会不会让原本安然无恙的人的命运因为他而陷入泥沼?最重要的是——
“改变”仅仅真的只需要他付出自己吗?他是“代价”,还是谁操控到掌心的丶向未知的人们收取本金与利息的借口?
他无法确定,不敢去赌。蹑手蹑脚迟早会摔倒,胆战心惊会害死一个人。
他早晚会在五条悟的心巴上开一个难愈的大洞,或早或晚,只是洞的大小不同,就像宿舍西侧的墙壁。
夏油杰也许对自己了解的不够透彻,但他至少有一两分的笃定,情感这种东西,纠缠的越深刻越是难分难舍。他无法保证某天能够在汹涌的情海里保有理智,依照形势抽身而出。他也无法保证到了那个时刻,是否会比现在对五条悟而言更好。
到了那天依五条悟的性子,说不定舍不得愈合那个大洞,甚至照样兴致勃勃地将裂口打磨的光滑平整,然後盯着顶天立地的洞口,歪着头,饶有趣味的将摊开的长腿伸展进里面,欣悦地晃动自己的双脚。
哪怕是伤疤也远好过空洞。疼痛是一时的,而酸涩——那种被风一吹便哀哀抽噎的酸涩历久弥新。
夏油杰绝不允许。他理当坐在光里伸着懒腰,光会把他勾勒地毛茸茸的,金灿灿又暖乎乎。
在未来面前谁都要让路,所以夏油杰得为五条悟的未来让路。这绝不是出于某种自我感动,夏油杰只感到深沉的愧疚。
他平缓了面部神情,突然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一言不发地从洞口回到自己房间。
“明天叫人来吧洞填上吧。”
“啊——?!”五条悟瞪着眼睛,啪嗒啪嗒地越过墙面追过去,噗嗤一下倒在干净整洁的床铺上来回打滚:“不要嘛——不要嘛!老子拿苍磨了好久的!杰不是答应老子了吗!怎麽可以反悔!!”
夏油杰故作冷漠地看着在床上翻滚的人,以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语调缓缓说道,“你把我的床弄乱了。”冷淡的声音顿了下,继续说:“我什麽时候答应过你?”
五条悟僵在床上,大大的眼睛骨碌骨碌的转。
他是没有答应过他啦,但一般他不说我不问不就是默认了吗!默认不就是赞同吗!赞同不就会来帮他成为帮凶吗?!
他磨墙的灰还是夏油杰扫的,粘灰的床单被单还是夏油杰换洗的呢。
他撅着嘴不愿妥协:“杰帮了那麽多忙不就是赞同吗,这个时候和悟酱纠结这个干什麽?”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着,一边去勾黑发少年的衣摆。
五条悟撒起娇缠起人来,简直比撒泼打滚要玩具的孩子还难缠。尤其对夏油杰——这个极为纵容他的朋友,更是会发挥出十成十吃奶的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达成目的还要连吃带拿。
夏油杰一反常态地抱着手臂不为所动,甚至呵斥道:“我的扣子被你拽崩了,请你回你的房间!”
抓住衣摆的手倏地僵住,苍蓝的明瞳不敢置信的瞪大,他的视线寸寸扫过面色发冷态度冷淡的黑发少年,似乎想用看穿一切的六眼去确认挚友有没有被人夺舍。
白发猫猫猛的跃起,扑到黑毛狐狸怀里,臂弯勾着对方的脖颈把人拉低,另一只手不信邪的去摸他额头的温度。
“你中邪啦?”
夏油杰不耐烦地偏首躲过,用力一把扯下胳膊把他拽起,将人推进对面。
“不要对人动手动脚,也不要未经允许踏进别人的房间!”
不拖不累的几句话,将烦躁不耐的态度展现的淋漓。
五条悟措不及防被拖地趔趄,心头也窝了火:“好好的你发什麽颠?!心理这麽脆弱,这麽一点点真相都承受不住吗?”
“什麽不要动手动脚,什麽礼貌修养?先对老子动手动脚的人是你!对老子大包大揽管教的也是你!现在好了,一被刺激就找老子撒气,老子是你的出气桶还是一不高兴就使劲摁压捶打的捏捏乐?”
见他眼睛瞪出血丝,整个人像被刺中一样怒气冲冲,夏油杰使劲摁下心头绵延的酸涩和难过,双手插兜背过身去:“对,我心理脆弱。我不尊重人,我反复无常我小人。还请五条少爷以後离我这种人远点。”
“什麽?”五条悟僵硬地收回俯冲的姿势,呆滞的站直身,整个人冷了下来,“你要撕毁条例?”这声音如高山雪水,清清泠泠,浇的人浑身冰凉,骨血生寒。
夏油杰没有回头,没有做声,也没有反对。
五条悟冷着脸,睁大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压抑心底的烦躁道:“杰,你怎麽了?别忘了,我们约定过对彼此不能隐瞒!”
太不对劲了,一切都太荒唐太怪诞了。
转折点在哪里?一切从哪里开始变化的?
在六眼强大的收集视野和运算功能里,从夏油杰踏进宿舍丶进入浴室丶坐在床上闲谈的每一丝神情变化,每一句言辞语气,每一个细小到微不可察的小动作都被反反复复分析地纤毫毕现。
五条悟无机质的眼睛盯着黑发少年的背影,脑海里飞速的运算分析消耗着机体的能量和细胞,可任他如何聪明绝顶丶谨慎审慎,也找不出一丝断轨的地方。
夏油杰默不作声,慢慢的走到门口。五条悟登时如同哺食的猎豹,身姿迅疾突进,用力压住门把手。
“出去打一架。”
“不了,”夏油杰耸肩挣脱他的禁锢,拉开了门,走出去两步,疲惫的声音落地,“只是……烦了你。”
黑色的人影消失在阴影尽头,像影子归于影子,悄无声息的匿进不可捉摸的黑夜。
房间里的身姿笔挺的像一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只是睫毛颤动的落了捧雪,突兀的暴露出一点不知所措。
蹦极一样的落差——如果真的像蹦极一样可以发泄出来就好了。
五条悟松了憋着的气,低落的揉揉脑袋瘫在就近的床上,眼神失焦的盯了窜动的飞蛾的灯影,心底默默地数着数。
躺了很久,想起那人冷酷决绝的话,他又赌气的起身,状似嫌弃的拍了拍全身,忿忿的踹了一脚床,把无辜的床铺踢塌一脚,闷闷的扑回自己床上,闷在被子里又开始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