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笑的少年嗓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响起,镜子泛起涟漪,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油杰习惯了祂的神出鬼没,头也没擡:“别站中央,挡到我擦头发了。”
“哦——”祂委屈地拖长调子,往镜子边沿挪了挪:“‘右手’怎麽样了?”
他说的“右手”自然是指灰原雄未来的死亡片段,正是那些片段,让夏油杰近乎严苛地督促他们训练,力求规避原本的命运。
“用这种代号有点恐怖了,早说让你换一个。不过我更好奇,到底还有多少个人民碎片?”
“嗯……还有左手丶躯干和头颅……”他掰着手指数了一下,反应过来後状似生气地拍打镜面,虚张声势地说:“我是问内容,不是名字!再说就是为了删繁就简,我们才用这麽贴切的名字。”
夏油杰懒得追问“我们”中的“们”是谁,总归是个和祂类似的存在。他放下毛巾,拉开浴室的门。
“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声音变得虚幻,因为祂跟着转移到了宿舍书桌前的水晶球里。水晶球只有九厘米左右,祂趴在玻璃壁上,像只黄色的菠萝味棒棒糖。
夏油杰终于疲惫地撩起眼皮:“……毫无意义,徒增痛苦。”
“哦,我的朋友,我能感知到你的愤怒和痛苦,还有极深极深的,像是浓稠鱼汤一样的迷茫。”
“神奇的比喻,我该夸赞你的文学水平吗?”夏油杰脖子有点酸,顺手将水晶球移到了一叠摞高的书上。
“灰原也已经死过一次了……或许所有人都已经……”
夏油杰喉咙是缺水的沙哑,各种情绪在肺腑里冲撞,致使他无法清晰表述其中任何一种。最终只是干涩地开口:“改变了伏黑甚尔,悟还是走到了原本的结果上。那其他呢?那些注定要死的人呢?我是不是……我做的这些究竟有什麽意义?”
他擡起头望向神明,眼神飘忽得堪称惊惶:“如果只是换一种方式走向同样的终点,那我的挣扎岂不都成了小丑的表演?”
这才是他最深的恐惧。超越了正论的破碎,不是感官剥离的空茫,而是这一切也许徒劳成空。
命运的修正力强大得令人绝望。
神明惯常的笑意淡去了,他从水晶球中走出,赤足踩在冰凉的地上,慢慢走向夏油杰。
“很抱歉我的朋友,我无法给予你回答。我只能告诉你,命运并非篆刻文字的石头,而是女神手中的纺线。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搅动织机,让未来的画布变得模糊不清。”
夏油杰空白地看着他。
少年继续说:“你既已改变伏黑甚尔的立场,这本身就已经证明了‘注定’并非不可动摇。为什麽到了更大的事情上,你反而相信它是不可更改的?”
“我…我不知道……”夏油杰揪住自己还在滴水的黑发,声音哽咽:“我害怕看到了救不了……我害怕间接害死谁……”
“你太疲惫了,孩子,你的精神时刻紧绷,若再不放下就要断掉了。”少年的口吻里带上一点叹息:“你为什麽不肯告诉他?告诉五条悟。”
“不能告诉他。”夏油杰几乎是本能地抗拒。
“为什麽?”
“我不知道……”夏油杰迷茫地摇头。
“你不知道?还是你不敢知道?”神明逼近一步,目光锐利,仿佛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杰,你害怕知道什麽?还是害怕应证什麽?
“你怕知道不用你拖,他会毅然决然陪你下水?你怕知道以他的性子丶他的选择丶他会为你做到何种难以想象的地步?还是害怕……一旦他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发生某种你时刻渴求又印此极度自厌的变化?”
夏油杰无法回答,每一种猜测都戳中了他羞于张口的顾虑,为来惊惧的神情增添了几分赧然。
神明安静地看着他,破碎的金眸里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很快又消隐不见。他问出了那个最想知道的问题:“那麽,告诉我,夏油杰。五条悟,对你而言,究竟意味着什麽?”
是什麽?这个问题家入硝子也曾问过。那天她体贴地给足了空间,让他侥幸逃过,没有回答。
是个吵闹的白痴,是并肩的最强,是打闹时飞扬的白脑袋,是他吸收完咒灵玉後总会脸颊一冰的乌龙茶……
是顶底膜拜的神明,是不敢宣之于口的爱人,是想要永久丶永远丶永恒陪伴,共度一生的人……
是即使重来一次,拼上一切,也想要护其周全的人。是绝对丶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回答急迫得快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它太沉重,太复杂,包含了太多无法定义丶也无法承受重量的东西。
夏油杰最终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给出一个模糊而郑重的答案:“……是唯一。”
不需要更多定义了,对他而言,“唯一”就足够了。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少年神明看着他垂着头自闭,几乎无法压下翘到天边的嘴角。他耸耸肩,尾调上扬:“好吧,‘唯丶一’,既然你这麽说。”
他的身影开始变淡,像褪色的水墨画,逐渐融入了空气里。
“啊,对了,”在彻底消失前,他忽然想起什麽,回头冲着夏油杰狡黠地眨了眨眼,眼眸弯出戏谑的弧度:“忘了说一件事。”
“关于‘剧本’……道具好像传错了人,不小心让五条悟‘看到’了一点东西哦。虽然代入式并不是全面,不过以他的脑子,拼凑出点什麽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呢”
“祝你好运,‘唯一’的,夏丶油丶杰。”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