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轩没有反应。白禾咬了下唇,不敢再说错误的话暴露对方,快速落笔写完。
“写好了。我念给皇上听。”白禾举起纸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作为秉笔起草过许多圣旨的邓义听着忍不住在心里赞赏,白侍君不愧是一路杀进殿试的,一份责备太後的圣旨竟被他写得风采斐然。就是接旨的太後娘娘届时听了可能极其窝火。
陆烬轩听完也品不出什麽文采不文采,他基本有听没有懂,只能理解一丁点。
白禾捏着纸眼巴巴望着陆烬轩,心道这道圣旨用词浅显,基本以白话方式行文,不如他写的内阁纪要艰深难懂。这样的文字也听不懂吗?
这不可能。
白禾觉得就是大字不识的宫人都听得懂。
陆烬轩:“……”
他真的只能懂一点点。
“写得好。是吧邓公公?”陆烬轩敷衍点头,并将话头抛给别人。
“侍君之字方正圆融,侍君之文字行云流水,条理清晰,言之凿凿……”邓义会意,张口就夸。
白禾:“……”
陆烬轩悄悄松口气。幸好他机智,让别人代夸,小白听到夸夸肯定很开心吧?
然後他一扭头就看到白禾投向自己的困惑中带着嫌弃的眼神。
白禾也没想到,陆烬轩连这都不懂。
到底是哪里来的文盲?!
“朕好像没听到里面提侍卫。”陆烬轩说,“太後视侍卫为奴,辱骂侮辱。朕是一国元首,朕的母亲却对国家官员歧视侮辱。必须严厉批评。”
搁帝国这种消息放出去是要上热搜头条的,皇室得公开道歉。
白禾同衆人皆怔。
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太後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以她之尊贵,训斥任何人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
深惧太後这一身份的白禾最受震动,不由自主道:“太後跋扈专横,视宫人若草芥,设臣民为家奴,置臣下于私刑,辱朝廷宿卫于御前。太後以一人之心夺天下之心!”
他将上辈子无力对抗太後的不甘与怨愤化在这短短几十字里,字字皆要置人死地。却神奇的每一字每一语都契合着天下人受皇权压迫的愤怒。
邓义听完就“砰”一声跪了。他一跪其他宫人就跟着跪,但所有人都只是跪着不吭声。没人说话,听不懂的陆烬轩懵了。
换作别的公公在这里,肯定会说请皇上三思,劝皇帝不要过分苛责太後,这不孝顺之类的话。可受过恐吓的邓义不敢多嘴,只能如此跪着。
白禾转身对衆人说:“你们退下。”
邓义与宫人们鱼贯退出殿外,白禾去阖上门,而後小声说:“这些话写进圣旨里,天下人不会感激皇上代他们责饬太後这般蛮横跋扈的上位者,反会因为言辞过于严厉而声讨皇上过分,不够孝顺。”
白禾确实非常想这样在圣旨里骂太後,但一旦这麽做了,本来拿着世宗遗训能占据道德上风的他们就会落于下风。
“以子骂母,是大大的不孝。皇上为一国之君,当为天下表率,以子骂母之风不可开。否则天下人人效仿,人子打骂母亲,那些无辜的母亲怎麽办?”白禾做了十四年皇帝,最清楚身为皇帝什麽话能说,什麽话不能说。
陆烬轩:“……”
啓国真的好有病好扭曲。
陆烬轩:“好,听你的。就用世宗遗训攻讦她。收回凤印的处理太轻了,给她关半年吧。”
半年後他大概就不在皇宫了。
白禾不着痕迹抹去了半年期限,看似扩大禁足范围,实则加重了惩罚:“禁足太後说出来亦不好听,皇上暗地下个口谕,禁止太後出内宫门就是。”
说完之後,压在白禾心头十几年的阴云仿佛散去大半。
原来对抗丶打击太後一点也不难。
原来陆烬轩这样能够圣心独断才叫帝君。
原来这就是权力。
陆烬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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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1。古代,起草圣旨丶发行圣旨的机构可能不一样,这里简化到司礼监纯属编造。
2。一丶由一国丶一省丶一县以至一乡的国家系统(政权)
二丶由宗祠丶支祠以至家长的家族系统(族权)
三丶由阎罗天子丶城隍庙王以至土地菩萨的阴间系统以及由玉皇上帝以至各种神怪的神仙系统——总称之为鬼神系统(神权)。
至于女子,除受上述三种权力的支配以外,还受男子的支配(夫权)。这四种权力——政权丶族权丶神权丶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毛选·湖南农□□动考察报告》)
3。啓国太後没有真正掌握其中任何一种权力,她代表她老公才有父权,她干政才有政权。先帝已死,她的太後身份来自于她儿子登基为帝,她不能代表先帝的父权。干政这条路她又做不到,她没有政权。太後只有“孝道”一个武器,但统治阶级讲“孝道”的目的不是孝顺长辈,而是要继位正统性和维护统治。当皇帝大臣拿出【祖宗之法】,以阻止後宫干政以维护统治的名义,即使太後之尊也只能接受权力毒打。
4。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産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大明王朝1566》)
5。帝国是资本主丶义国家。皇室和皇宫里工作者的关系在啓国为主丶奴的人身依附关系,在资本社会是契约雇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