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督的发言有点奇怪,来前陆烬轩以为他作为地方的最高军事长官,与地方政府关系应该不差。
夏仟在後边一抹脑门,懊恼事前忘了向皇上说明聂州官员的派系情况。
李征西是聂州总督,而兵部尚书是罗阁老,看上去李征西应该是罗阁老门生吧?实际上李总督是清流。
并且他的“清”有一半是真“清廉”。
他治军有方,在他的整治下,聂州军风气较为清正。他刚才拒绝陆烬轩的分钱提议一是抗拒外人对他的军队指手画脚,二也是真心不想收这样的钱。
同时他又没有“清”到不近人情,所以在陆烬轩拿士兵架住他之後就没再拒绝。
这种变通和妥协性是罗党能够容忍他坐稳聂州总督位置的原因之一。
陆烬轩一撩眼:“你部没有收集……像锦衣卫那样的吗?”
夏仟小声提示:“主子可是说斥候?”
陆烬轩:“……嗯。”
夏公公没想太多,只以为皇上是不了解军队建制。
“这不胡来嘛,斥候是探军情的,又不是那种探子。”参将撇嘴抱怨。
李征西擡擡手,示意参将闭嘴,“不知上差还有什麽‘吩咐’?”
语气看似客气,实际用词讽刺。
李征西讽刺陆烬轩拿着鸡毛当令箭,以奉旨钦差之名妄图染指军队。
朝廷中枢一日无公文,聂州总督便一日拥有聂州军的指挥权。短短一番对话交流,李征西已然怀疑这位钦差大人来聂州的真实目的。
这人不像是来赈灾的。
陆烬轩挑眉:“我能吩咐?”
陆元帅脸皮不薄,竟然顺杆爬。并且抢在李总督说话前就紧接着做出“吩咐”。“我直说了,这次征调你部是要进行军管。初步征调的五千人不多,只能先管受灾县。根据各地人口规模派军驻扎进县丶下乡,军队接管地方政府。当然,政务还是让原来的官员做,军队不许随便干预。”
专业的事让专业的来,行政自然是交给经验丰富的文官来做更易于施行。
“军队的任务是……”陆烬轩顿了顿,“暴力掠夺。”
将领们一时没听懂,纷纷去看他们上峰李总督。
咋听上去跟悍匪似的?
“这是何意?”李征西眉头拧得死紧。
“我是说,准许你部使用暴力,包括抓捕丶伤人,必要时可以杀人。只要能将救灾需要的钱和粮食收上来。”陆烬轩轻飘飘说出可以杀人几个字,这样的暴力在陆元帅眼里是权力工具,国家是阶级统治的暴力机器,军队就是国家这个机器的组成暴力的零件。
“兵部行文里分明是说征收。”李征西隐含怒气道,“你这是强抢!乃是土匪行径!我聂州军不能这样做。”
陆烬轩却嗤笑出声:“征收就不是抢?什麽叫征收?就是从民衆手里掠夺资源。征收是对掠夺美化的说辞。”
之前发言过的参将又忍不住说话了,“好!说得好!京里的大人说话就是明白。我就说嘛,为什麽聂州受灾还要在聂州加征收税,我以前听说哪里出了灾朝廷就要给那地儿免减赋税。我家乡有一年遭了蝗灾,当年就给免税了。”
李征西:“……闭嘴!”
旁边一将领连忙拐了参将一肘子,低声说:“也不看看这什麽场合,让你妄议朝政,不想当参将啦!”
“加征收税?”陆烬轩看着李征西,“原来你们是这样理解的。这不是加征收税,就是抢。”
内阁出公文总不能不要脸到明写抢钱呀,当然得巧立名目。
陆烬轩开始洗脑:“聂州上报受灾人数八十万。八十万人等着钱丶粮救命,朝廷拿不出来,你们去抢些地主有钱人就能救那些灾民。虽然是抢……但为了那八十万人,这不是坏事。”
果然,这话一出,大家都不好做声了。
“部堂……”大家齐齐看向李征西,明显是心动了。
有个暴脾气的当场拍桌:“奶奶的,我早看那些老爷不顺眼!抢就抢了!平时他们欺负乡亲时咋没人说他们!”
李征西叹气,他不好说自己手底下的人。聂州军将领中有些是从普通士兵建立军功爬起来的,所以有出身农家的也有军户世袭的。
啓国户籍制度基本处于名存实亡。即是说户籍有分类,如商户丶农户丶军户等,这是承袭自前朝的户籍制。原本设计它们是方便管理百姓——商户的子女只能从商,军户的儿子承袭父亲的军职。这三种户籍里只有农户的儿子可以参加科举。但前朝中後期这套东西就没人管和遵守了。
比如啓国开国皇帝就并非是军户出身,却以一介布衣之身参军,从士卒屡立战功做到一品大将军。啓国沿用了前朝对户籍的分类方式,但没有延续那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的苛刻制度。军户依然可以世袭,却也不禁止其他人参军。商籍出身只要本人没有经商,同样可以参与科考。
这些出身底层的将领乐意支持陆烬轩去掠夺地主老爷们的财富,是人之常情。即使李征西内心如何怀疑陆烬轩的目的,他也不能当着一群下属的面提出反对意见。
军队中,出身不好,受过地主士绅丶商人富户欺负的人岂在少数?更何况抢了他们的还能给自己分到一份好处。陆烬轩一套说辞摆出来,简直是立于道德高地,牢牢把住部分底层人的心。
“说得是。一些贪官富商平日尽搜刮民脂民膏,现不过是让他们还之于民。”李征西表达了赞同,甚至感叹道,“要是朝廷这回能一道处置些贪官污吏,抄他们的家以赈灾民就更好了。”
陆烬轩笑着睨一眼对方:“总督要是有想抄家的贪官人选,可以上报内阁。”
陆烬轩哪懂什麽清流不清流的,他只会以自己的经验去思考别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