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是高挑少年的沈冬生看着我,他一身白衣,朝我凄怆的笑。
他也红了眼。
“他们吵架了,阿爹说不过是个狐狸,阿娘不说话。”
“我那时真的,真的很害怕他们那样……所以我对阿爹说,我要一张红狐皮,当作我的生辰礼。”
“阿娘也开口了,她难得给父亲一个笑脸,她要阿爹亲自进山去猎。”
“阿爹一走,阿娘就病了。”
“阿娘闭眼的时候,我就在她旁边。”
“一切都变了。”
“我从前觉得,父亲说的是对的,是我太顽劣,太不懂事,才让母亲没能见到父亲最後一面,”
“可是今天,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阿娘为什麽不喜欢红狐狸,我知道了,阿娘原来活得那麽苦,我知道了,我的父亲,他就是个疯子,疯子……”
沈冬生念着,他不成句的念,他哭,我也哭。
哭累了,就睡着了。
恍惚中,我好像听见冬生说,“沈其,我之道在鬼,你要信我,这世间之事,不过轮回。”
“我知不可为,但无人能阻我,我亦然。”
“沈其……我已难得善终,若最终……”
“你来送我走罢……”
等我再醒来,冬生已经走了。
……
天辰十四年,祖父病重。
我身为长孙,特意告假,守在他的床前。
那个一直清醒,智慧,爱笑爱生气的小老头,就那样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
我差点又要哭,祖父瞧见了,还笑我,说我太没出息。
我抹了抹眼泪,孝顺的不回嘴。
弥留之时,祖父有了些力气,他拉着我,和我说了许多话。
我那时才知道,在祖父心里,他最重要的人不是父亲,不是我,是刺史大人,是那个他当作孩子一直陪在身边,从盛京到儋州的,光风霁月的沈慕山。
祖父说,沈家人骨子里就带着点疯狂,可沈慕山一直温让有礼,进退有节。
他出身高门,作太子伴读,又自小和沐家娘子定亲,本来是多麽好的一件事。
可是命运弄人,沈慕山被女妖缠上,那女妖是个狐狸精,破坏了沐沈两家的婚事。
祖父幽幽的叹,他说,那时候他一个仆人想得简单,家中公子婚事退了便退了,总不能强求。
谁想到呢,沈慕山在那之後多次求见沐家娘子被拒,竟在朝中做局,坑了沐家仕途,又安排了人威胁沐家,自己再以未婚夫的身份入局救人,以成他与沐家娘子的姻缘。
之後张家的公子张兴文意识到真相後,在朝中针对沈慕山,彼时新帝登基,盛京多有乱事,天子之心深重,没多久沈慕山就自请到了儋州城做官,一做,便是快二十年。
那是真正的,没人知道的旧事了。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祖父,只觉得祖父在乱说话,祖父却忽地笑起来,老爷子笑的胡子一抽一抽的,可是他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祖父说,沐家娘子是极好极好的小娘子,她嫁进来後也和沈刺史做了很久的恩爱夫妻。
可谁想到呢,那一年,那狐狸女妖又找上了刺史大人,不等解释清楚,夫人的父亲母亲接连去世。
一切都晚了。
夫人是极温柔的人,也是一个极坚韧的女子。
那样的人,在发生这些事情以後,是绝不会原谅沈慕山,原谅自己的。
此後几年,他们是怨侣,沈冬生呢,便是他们之间的枷锁。
有的时候,他们自己被枷锁勒出红痕,而枷锁本身,也会变得小心翼翼。
有风拂过,迷了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