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便同你们说了,要相信我。
林殊月,林殊月。
那时赵渊低低的念着她的名字,低低的,在心里念。
那时他们年轻,都是极好的少年,一拍即合之下以恩爱夫妻之名在岐阳行事。装模作样,逢场作戏,一场场变乱里,不知何时掺了真情。
……
那些年,谁人不知公子渊与靖安君少年夫妻,恩爱至极,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道良缘佳侣,天作之合。
晨时挽青丝,暮时剪烛花,他下值时会记得给她带喜欢的糕点,她关窗时会提醒他今日添衣,昏黄中青年执笔,佳人磨墨,月色下有时他们也会恍惚,他们究竟是夫妻,还是君臣。
其实那时他们过得真的很难,圣心莫测,兄弟阋墙,为了那高台之上的储君之位,朝堂内外暗流涌动,各股势力相争,人人都在猜测天子所向,人人都在争。
偶尔太累太苦,他们也会吵架,会因为些不知名的小事不肯让步,衣服,吃食,时辰,似乎在那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是一对互相磨合着要度过一生的少年夫妻。
赵渊会故意在外面忙碌许久,故意绕家门而不入,林殊月则是被气的不想吃饭,一味的练着字静心,偶尔开口了也尽是刺,叫赵渊一句也回不上来,只能气鼓鼓的抢被子,最後又无奈的给无所谓的她盖上。
他们吵架,最苦的反而是年纪大了的许大侍,他总是苦着脸笑劝他们,
“公子,夫人一人从南郡来歧阳城,您该多让着些她,怎麽还和……小孩一样闹脾气呢。”
“夫人,公子在外好些天都没睡一个好觉了,连带着老奴也不睡,您看看,不心疼公子,也可怜可怜老奴一把年纪的……您啊,便和他说句好话吧。”
其实哪里要许大侍劝呢,他们那时互相有情,争吵之後便会後悔,悔过便是交心。偌大的歧阳城,混乱危险的时局,他们怎麽舍得放过彼此的手。
……
景耀二十年,北安郡有狄人来犯,南境蛮人屡屡试探,兵挟之祸交错,帝王似乎病重,风雨之中,他们以弱搏强,以情携路,对视之间,寻到了终局的气息。
彼时歧阳尚且处在“安逸”之中,林殊月和赵渊在所有人面前大吵一架,玉碎钟落,恶语相向,闹得全城皆知这对恩爱夫妻似乎也成了泡影。
不多时,公子渊同北军高氏之女同游,宴会之上,靖安君亲自撞见二人同行,与公子渊争吵。
衆目睽睽之下高氏之女屡屡挑衅,公子渊言语中多是维护之意,靖安君最终大闹宴席,似如泼妇一般。
最终高氏女不屑,言语中有侮其父张宣之意,靖安君大怒,衆人不防之时二人扭打争吵。靖安君有医修之能,高氏女却只是凡人,故当时一片乱象中公子渊抱走了高氏女,徒留靖安君一人。
本是一场夫妻反目的戏码,不想靖安君离开之时忽然倒地,细细观察却发现其裙边染血……
混乱恍惚中,林殊月被人抱起,那时她裙间染血,额头俱汗,无力睁眼只是她还以为是他,着急的同时又有着难言的高兴,直到一股花香传来,她才苦笑一声,
“师父……”
……
林殊月睁眼的时候,公子渊还是没有回来,她知道,按照安排,他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回来。
北狄来犯,赵渊要借高氏之力平乱,而她林殊月则在歧阳混局,最终,等候他们的登顶。
那时候,她摸着自己的腹部,只觉得高兴,却又没有那麽高兴。
就差一点,差一点,若是师父当时没有及时赶到,她的孩子,是绝保不住的。
“小满,天家之人,身不由己是真,权力迷人也是真,你太傻了。”
温孤珩站在窗台前,青年平静又温和的侍弄着花草,他没有看林殊月,只是淡淡的,说出她的困境。
“今日公子渊借高氏之力,来日登基,为稳朝堂,他必要封高氏为妃,而你无父族支撑,有的只是今日公子渊的真心。”
“小满,真心,对于天家之人来说,是最无用的。”
林殊月垂眸,她想了又想,最终擡头对师父道,“师父,我相信他。”
“我,其实没有想那麽多,”
她顿了顿,对师父认真道,“师父,你知道,我爹一生都在为大晋效力,死的时候除了我和我娘,他最挂念的,还是南郡百姓。”
“如今,歧阳三位公子我都已见过,赵渊文韬武略,心有百姓,我相信他登基以後,会做一个好皇帝。”
“他会赢的,我希望他赢,大晋也需要他赢。”
“至于我和他……我相信他,师父。”
她面色苍白,一句一句说的断断续续,有些是真心,有些,看起来更像是说服自己的话语。
此刻她有着身孕,一切,其实多说无益。
花香轻轻,一身淡然的温孤珩擡眸看她,看着这个老友们最疼爱的女儿,最终他无奈道,
“你娘在山中言灵,近日歧阳会有大乱,而你,恐有血光之灾。”
他是见雪城修行之人,自北向南,一路至南郡,十年前结识张宣,凭着多年的情分,张宣求他,收了林殊月作徒弟。
他是修者,不入凡尘,他能教林殊月的,能是什麽呢。
“小满,你爹娘这一生,只想你平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