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娘生气的别过脸,拿起铁叉搅弄炭盆,火花四溅,“你要去我不阻拦,但你不带上我,不能够。”
徽音抱住颜娘的手臂,凑过去眨巴着眼,一双眼眸明亮耀眼,“太冷了,你可不能受这个罪。”
颜娘紧紧闭上眼,双手捂住耳朵,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副绝不妥协的样子。徽音没办法,只好应下她跟着的请求。
翌日一早,一行人穿着厚实防风的布棉衣,连马匹的腿背都裹上棉布,防止路上冻死。
徽音全身上下都被裹住,连头上都被颜娘缠上厚实的围脖,微微低头就能将脸完全埋在围脖里。
她骑在马上,缰绳被侍卫牵着往前走。好在今日的风雪要比夜间小很多,走在路上也不难行,就是要注意防滑,避免摔倒。
随行的侍卫身上都带了几壶极烈的烧酒,冰天雪地里,喝上一口浑身都会烧起来。
徽音也没忍住喝了一口,辛烈的酒味在她嘴开,又辣又涩。她皱着眉头咽下去,脸上是一副从未有过的痛苦表情,惹得一群人哈哈大笑半天。
路途虽远却也不难捱,一路上都听着几个侍卫将他们曾在边关的事迹和风俗。
徽音这才知道,这群人都是从代郡退下来的老兵,之前都效力在裴家军中。而此次奉命护送睢阳公主和亲之人,正是裴彧。
时隔两个月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徽音的心尖还是颤了一下,她其实很不愿意再见到他,因为她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去对待裴彧。
更怕的是听见他身边已经旁人的消息。
到了下午,一行人才翻过雪山来到城镇,因为步行耽误了些时间,也来不及补给什麽,只买了辆马车就开始赶路。
上了马车後徽音就一言不发的靠在车厢上,颜娘还以为她是受了寒,探了探额头才知她没事,单纯是心情不好,整个人都怏怏的。
颜娘猜到了几分,徽音是她一手带到大的,说句夸大的话,她心里想的什麽,颜娘基本都能猜到。
她打开车窗,同窗外的的侍卫闲聊,“方才听你们说曾经效力于裴家军,那你可曾见过裴将军。”
那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留着一圈络腮胡,眼角还有一道伤疤,瞧着有些渗人,声音却与其面容大为不同,听着像玉珠罗盘的清脆。
“不知你问的是大司马裴将军还是卫将军小裴将军啊?”
颜娘嘀咕两句,什麽大将军小将军的,把她绕迷糊了,她往日里就是个家里长家里短的仆妇,哪里能知道这些官职。
徽音睫毛轻颤,接话道:“小裴将军,也就是你们的少将军。”
颜娘转头去看徽音,就见她一副心虚的模样不敢看她,双手无意识的摸着衣摆,一副我只是随便接话闲聊的样子。
只不过,她那通红的耳尖暴露出心中所想。
车外那人哈哈大笑,“少将军我自然是见过的,他第一次上战场就是和我同在一营。那时候,他就睡我旁边嘞。”
徽音装不下去,她凑到床边,寒风吹着她的嫩滑的脸蛋,刺得她生疼。她却顾不上这疼,连忙问,“他不是将军吗,怎会和你们同住一营?”
那人仰头饮了口烧酒,眯着眼睛渭叹,“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做将军的。他虽是裴家军的少主,军中也有很多人不服他,那些老将如何能容忍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跃到他们头上,权力谁不想要。”
“他也有血性,一言不发就去了底层从小兵卒做起,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冲在最前面。”
他转过来,指着眼角那道伤疤笑嘻嘻道:“当年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我脑袋早就搬了家。”
“我回长安这些年总听那些万事不愁的人说日子过得多难。每次听见我都嗤之以鼻,这些在长安养尊处优的人哪见过真正的地狱。”
“代郡的风沙,草原的野马还有残酷的匈奴人,一个不留神,他们的弯刀就会轻而易举的割断你的喉咙,一场战役下来,整条小溪都会被染成血红,地上的残肢败腿分不清是你的还是兄弟的。”
徽音指尖捏住车窗,指尖渐渐泛白,她一直以为,他出身就拥有一切。地位丶权势丶财富,这些东西将他养成了高傲霸道的性子。
她问:“他也经历过这些吗?”
“当然,代郡的兵谁没经历过这些。裴彧也一样,我至今记得他那双眼,像狼一样在也闪着光。第一次驻守外围的时候,我们被匈奴人夜袭,大家都慌了手脚,是他站出来主持大局,排兵布阵带我们杀退匈奴人。”
“结束後大家才发现,他硬生生忍着肩上的一刀撑着没倒,也是那一仗他展露名声,开始在军中慢慢站稳脚跟。”
徽音手指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唇色泛白,她退回车内,裴彧很少会跟她提在代郡的那五年。只有一次,他们在甘泉宫下山时,徽音曾窥探过一二。
她叹了口气,甩开脑中杂乱的思绪,不管裴彧从前如何,都和她没有关系了。等见过睢阳她就离开,尽量不要和他碰面。
奔波几日後,徽音感觉全身的骨架都快被颠散了,在她坚持不住的时候,函谷关终于到了。
颜娘扶着徽音下马车,函谷关的风比别处还要大些,她拿出围脖再次将徽音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
徽音艰难的低头打量自己,此刻的她像一个臃肿的圆球,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提溜转的眼睛,她敢打赌,熟人见她这副模样一定认不出来。
她这般想着,跟着内侍一路匆匆忙忙往函谷关口里面走。好巧不巧的,面前突然出现一队人马,领头那人就是她万分不想见到的裴彧。
徽音默默低下头遮住脸,她死也不会让裴彧见到她这副模样。
她拉拉领路内侍的衣袖,叮嘱道:“直接带我去见殿下,莫要节外生枝。”
内侍本打算上前去找裴彧见个礼,听得身後人那般叮嘱,他脚步拐回正道。
内侍心中不禁有些可惜,自以为不留痕迹的看了裴彧好几眼,他原本还想看看旧情人见面是个什麽场景。
毕竟身後这两人的事迹现在还在长安广为流传,更重要的事,听说是宋女郎甩了裴将军,裴将军带伤一路追到宛县去被宋女郎狠狠拒绝,最後带着一身情伤黯然回京。
这其中的曲折,谁人不好奇。
裴彧从那边看过来的第一眼时就注意到了那边低头行走的三人,领路的那人一脸古怪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可惜?
他随意的扫了一眼,目光忽然顿住,盯着那个圆滚滚的身影久久不语。身侧的方木正在拿着地图给裴彧汇报路线,他等了许久也没得到裴彧的回话,不禁擡头去看。
就见他家少将军一副发呆的模样,盯着那边眼睛都不眨。方木跟着看过去,那边没什麽奇怪的,只有三个人影,其中一个打扮稀奇,恨不得将被褥裹在身上。
他好笑的嘟囔:“这人谁啊,裹成这样,怎麽不干脆披床被子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