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临脑中一片空白,方才在心头翻涌的怨怼痛苦不甘,此刻都被最原始的恐惧取代,他怕失去薛映月,他怕极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若薛映月真的被烧死了,他活着还有什麽意义。
他真不该赌气先来这皇宫。
这个念头如利箭猝然扎进心房,痛得他几乎站不稳,他责怪自己为何非要赌气不去见她,为何要先进宫坐这龙椅,为了自己那点那可笑的尊严,将她独自置于险境。
他真是蠢透了。
皇位又不会跟人跑了,但薛映月会!
裴玄临像疯了一样冲出大殿,大喊着“备马”。
“陛下!”侍卫急趋上前追着,“逆党尚未肃清,陛下万金之躯……”
裴玄临恍若未闻,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缰绳,翻身跃上那匹通体漆黑的御马。
狗屁的九五至尊,去他的朝局未定,在薛映月可能身陷险境的这一刻,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裴玄临没有多说一句话,骑上马朝着怀明寺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儿如离弦之箭,飞速奔跑,风声在裴玄临耳边呼啸,擂鼓般的心跳振聋发聩。
此刻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只是一个慌张地拼了命想要奔向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男人。
侍卫们尚未从皇帝骤然的举动中回过神,只见那袭玄色龙袍已卷出殿外。
衆人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解下拴马桩上的缰绳,数十铁骑如离弦之箭冲出宫门,他们拼命挥鞭催马,心中俱是冰凉的恐惧。
若皇帝在乱局中稍有闪失,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
塔内的浓烟越来越密,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
凌枕梨伏在尘埃中,剧烈的咳嗽让她单薄的肩膀不断颤抖,每一声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萧崇珩来到她身边,即使周围破败不堪,他的面容依旧俊美,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意。
他伸手,想要触碰凌枕梨苍白的脸颊,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沙哑不堪。
“阿狸……这样也好……”他喘息着,眼中竟有一丝扭曲的满足,“我们可以死在一起了。”
凌枕梨涣散的目光透过烟雾,望向那已被火焰封死的楼梯口。
她用尽最後一丝力气,攥住了萧崇珩的衣襟,趴在他的怀中,指尖冰凉,心更是冰凉。
凌枕梨只剩最後一口气了,她再次想起裴玄临,一滴清泪猝然滑落。
她气若游丝,靠在萧崇珩胸膛上,眼泪横流,带着哭腔倾诉:“我还想再见裴玄临一面,我舍不得他,我对不起他。”
闭上眼,泪水涌得更凶,凌枕梨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
“崇珩,我们这辈子是有缘无分了,下辈子吧,我们很快就要到下辈子了,我已经感受到了,我就快要死了……”
萧崇珩闻言,眼中那点微弱的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他猛地咬牙,试图将凌枕梨拦腰抱起,想要将她抱到台上吹风,好能让她重新呼吸。
“不!别死,你得活着!”
萧崇珩嘶吼着,也不知是要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凌枕梨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轻轻地,无比坚定地推开了他的手。
她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回床榻,仰头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眸子里是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和解脱。
“就这样吧,不挣扎了。”
凌枕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给自己的命运下了最终的判决。
“我们一起死,崇珩,我们死在一起,也算是在一起了吧,这样……你就没有怨念了吧,挺好的,这里还有我们的女儿,咱们一家三口……也算是团聚了……”
话音落下,她终于支撑不住,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萧崇珩僵在原地,望着她失去生气的面容,又看了看咆哮着逼近的火焰,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绝望哀鸣,最终放弃了所有挣扎,缓缓俯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等待着最终的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