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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第1页）

第36章

文学社的活动为许念蕾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在那个以文字和思想构筑的空间里，她不再是那个被家庭阴影笼罩的沉默女孩，而是一个拥有独特视角和细腻笔触的成员。指导老师的赏识，社友们（尤其是李悦和张晓）的友好，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脸上偶尔也会出现一丝属于这个年龄的丶浅淡的笑意。

陆柏言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稍感宽慰。但他并未放松警惕，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一个周四的下午，放学铃声刚响，同学们正收拾书包，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皮肤黝黑，脸上带着饱经风霜的皱纹，眼神却温和而局促。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搜寻着，最後落在了许念蕾身上。

“请问……是许念蕾同学吗？”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全班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许念蕾愣住了，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男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有些紧张的笑容，快步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小包裹，递到她面前：“这个……这个给你。”

许念蕾没有接，警惕地看着他：“您是……？”

“我是你爸爸……以前的工友，姓张，你叫我张叔就行。”男人连忙解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我前段时间回老家了，刚回来。听说……听说你爸他……唉……”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把那个小包裹又往前递了递：“这是你爸以前放在我那儿的一点东西，还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着，买点学习用的东西。”

许念蕾看着那个包裹，又看看这个自称张叔的男人，心里乱成一团。父亲的工友？她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而且，父亲那样的人，会有这样看起来朴实诚恳的工友吗？

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

“许念蕾爸爸的工友？”

“来找她干嘛？还送东西？”

“看她好像不认识啊……”

陆柏言站在自己的座位旁，眉头微蹙。他快速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的穿着丶口音丶神态，看起来确实像个常年在外务工的工人，不似作僞。但他出现的时机太过突然，而且许建国那种人，很难想象会有什麽真心待他的朋友。

就在许念蕾不知所措，犹豫着要不要接过那个包裹时，陆柏言走了过去。他没有看那个包裹，而是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位张叔，语气礼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张叔叔您好，我是许念蕾的同学，也是班长。请问您有什麽事情吗？”

张叔看到陆柏言，似乎有些意外，随即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就是来给念蕾送点东西，这就走，这就走。”他似乎不想多留，又把包裹往许念蕾手里塞。

许念蕾被动地接过那个带着对方体温的包裹，感觉沉甸甸的。

“谢谢……张叔。”她低声道，声音有些干涩。

“不客气，不客气。你……好好读书。”张叔看着她，眼神复杂，似乎想说什麽，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匆匆离开了教室，背影显得有些仓促。

教室里短暂的安静後，议论声再次响起。许念蕾拿着那个包裹，站在原地，像个烫手山芋，不知该如何处理。

“念蕾，这是什麽啊？”李悦好奇地凑过来。

“打开看看呗？”张晓也满是好奇。

许念蕾犹豫了一下，在同学们好奇的目光下，慢慢拆开了那层旧报纸。

里面是几本保存尚可的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书，是关于机械和电工基础的，封面上还写着许建国歪歪扭扭的名字。而在旧书下面，是一个信封。

许念蕾拿起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小叠钞票。面额不大，都是一些十块丶二十块的，但厚厚一沓，粗略一看，至少有五六百块。钞票中间还夹着一张字条，字迹歪斜，却写得十分用力：

“念蕾，好好读书。别学你爸。”

没有落款。

许念蕾看着那叠钱和那张字条，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让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钱……这字条……

周围的同学也看到了钱，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哇，这麽多钱！”

“她爸工友这麽好？”

“还让她别学她爸……”

各种目光——惊讶丶羡慕丶好奇丶探究——像针一样扎在许念蕾身上。她感到一种巨大的难堪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屈辱。这钱，像是一种施舍，又像是对她那个不堪父亲的无言控诉，将她一直试图掩盖的伤疤，血淋淋地公之于衆。

她猛地将钱和字条塞回信封，连同那几本旧书，胡乱地包好，死死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耻辱的标记。她低着头，推开围观的同学，几乎是逃跑般冲出了教室。

“念蕾！”李悦和张晓喊了她一声，连忙追了出去。

陆柏言没有去追。他站在原地，看着许念蕾仓皇逃离的背影，眼神深邃。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张被许念蕾揉皱丢弃的旧报纸，仔细看了看，又回想了一下那个张叔的言行举止。

疑点很多。一个普通的工友，为什麽会特意保存许建国多年前的旧书？又为什麽会拿出相当于他可能一两个月辛苦收入的几百块钱，给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女儿？还留下那样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除非……他不仅仅是工友。

陆柏言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许建国年轻时，是否也有过不那麽混蛋的时候？这个张叔，是否曾是他某个短暂清醒时期，真心交往过的朋友？或者……有着更深的关系？那几本关于技能的书，似乎暗示着许建国也曾有过靠技术吃饭的愿望。

这笔钱，对于许念蕾来说，是雪中送炭，还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他无法确定。但他知道，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理。这笔钱来历不明，动机存疑，如果处理不好，可能会给许念蕾带来新的麻烦。

晚上，陆柏言再次登录了那个匿名的信息渠道。他发布了新的悬赏，这次的目标是寻找关于“许建国”更早年的信息，尤其是他二十年前在哪个工厂或工地工作过，以及一个可能姓“张”的丶关系较好的工友的线索。

他需要弄清楚这个张叔的底细。如果他是善意，这笔钱或许可以成为许念蕾困境中的一丝助力；如果他别有用心，或者这笔钱来路不正，他必须提前截断可能的风险。

做完这一切，陆柏言合上电脑，走到窗边。夜色深沉，远处居民楼的灯火星星点点。

他想起了许念蕾抱着包裹逃跑时，那苍白而屈辱的脸色。她敏感而骄傲的内心，该如何承受这又一次来自父辈的丶复杂而沉重的“馈赠”？

蕾蕾，命运的每一次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一次，让我先帮你看看，这价格，我们是否付得起。

他目光坚定地望着窗外。无论这个张叔是谁，无论这笔钱意味着什麽，他都不会允许任何人丶任何事，再轻易地动摇她刚刚开始建立的丶脆弱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