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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第1页）

第23章

运动会带来的微小波澜，很快在日常的学习压力下平息。许念蕾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安静得近乎透明的影子，但陆柏言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当她偶尔因为他的帮助（比如递过一张写有关键公式的纸条，或是在小组讨论时不着痕迹地引导）而看向他时，眼神里少了几分惊慌失措，多了一丝复杂的丶类似于困惑的探究。

她在试图理解他。这很好。陆柏言想，他不需要她立刻感激或回应，他只需要她不再将他完全隔绝在心门之外。

期中考试临近，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周六下午，陆柏言照例去了县图书馆。这里是他除了学校和家之外最常待的地方，安静，有序，能让他暂时从循环带来的沉重压力和纷乱思绪中抽离。

他在自然科学区的固定座位坐下，摊开物理竞赛的习题集。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磨得发亮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看了几页书，他习惯性地擡眼，目光扫过对面阅览区。

然後，他的动作顿住了。

在靠窗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许念蕾。她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和笔记本，正埋头写着什麽，神情专注，偶尔会因为遇到难题而轻轻蹙眉。

她怎麽会来这里？陆柏言有些意外。在他的记忆里（无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许念蕾几乎所有的课馀时间都被困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里，或者是为了躲避而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图书馆，这个象征着知识丶秩序和宁静的地方，似乎与她灰暗的调色板格格不入。

但她就坐在那里，沐浴在午後的阳光里，像一株悄悄在墙角生长的青苔，脆弱，却带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陆柏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到她把垂下的发丝别到耳後，看到她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眼睛微微发亮，虽然那光亮转瞬即逝，却真实地存在过。

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包裹了他。在这个充满书卷气的空间里，在这个阳光正好的午後，她暂时脱离了那些现实的泥沼，只是一个努力学习的普通女孩。

他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却没有再翻动一页。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这是一个机会吗？一个可以自然交流，而不会引起太多注意的机会？

最终，他还是合上了书，站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阅览区里显得格外清晰。

许念蕾完全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直到一片阴影落在她的书本上，她才茫然地擡起头。当看清站在桌旁的人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就想合上书本，像被抓住做错事的孩子。

“班……班长？”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陆柏言看着她受惊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显得平和自然：“好巧，你也来这里自习？”

“嗯……”许念蕾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书页边缘，“家里……有点吵。”

简单的几个字，背後是无尽的辛酸。陆柏言了然，没有追问。他的目光落在她正在演算的题目上，是一道关于三角函数综合应用的题，步骤有些繁琐，她卡在了一个化简环节。

“这里，”他伸出手指，虚点在她草稿纸上某个步骤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清，“用一下和差化积公式，会简单很多。”

他的指尖修长干净，距离她的笔尖只有几厘米，却没有真正触碰。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学术探讨般的纯粹，没有任何施舍或怜悯的意味。

许念蕾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去，脑子里灵光一闪，堵塞的思路瞬间通畅。她立刻拿起笔，按照他的提示重新演算，果然顺利了许多。

“谢谢……”她小声说，依旧不敢擡头。

“不客气。”陆柏言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状似随意地提议，“这里光线不错，挺安静的。我就在那边，”他指了指自己刚才的位置，“如果有其他问题，可以过来问我。”

说完，他没有停留，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那本物理竞赛书，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和随口的帮助。

许念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面前豁然开朗的题目，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巧合？还是……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重新投入到学习中。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完全集中精神。眼角的馀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对面那个挺拔的身影。他看书的样子很专注，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偶尔会因为思考而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在书页上轻轻敲击。

一种陌生的丶酥酥麻麻的感觉，像初春的溪流，悄悄漫过她冰封的心田。她从未和任何一个异性，在这样安静丶平和丶不带任何冲突和压力的环境下，有过如此……接近的共处。

期间，她确实遇到了一道怎麽也想不通的英语语法题，关于虚拟语气的错综条件句。她挣扎了很久，偷偷看了陆柏言好几眼，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拿着书和笔记本，脚步轻得像猫一样，走了过去。

“班长……能……能打扰你一下吗？”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陆柏言擡起头，看到她站在桌旁，脸颊微红，眼神闪烁，像一只试探着伸出爪子的小动物。他放下笔，温和地点点头：“当然，哪一题？”

他接过她的书，仔细看了看，然後开始讲解。他的思路清晰，语言简洁，没有一丝不耐烦。讲解的过程中，他偶尔会擡头看她一眼，确认她是否跟上。

许念蕾站在他旁边，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香，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轻微的呼吸。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奇异的是，那种因为靠近优秀异性而産生的自卑和慌乱，似乎被一种求知的渴望和被他平和态度安抚下来的宁静冲淡了些许。

“明白了吗？”他讲完，擡起头看她。

“嗯，明白了，谢谢。”许念蕾连忙点头，接过书，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脸颊烫得厉害，心里却有种豁然开朗的轻快。

那个下午，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阳光缓慢地移动，图书馆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细微声响。他们各自学习，偶尔，许念蕾会带着问题过来请教，陆柏言总是耐心解答。没有多馀的寒暄，没有刻意的接近，只有一种基于学习的丶纯粹而平和的交流。

当夕阳西斜，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户，将整个阅览区染上一层暖意时，许念蕾开始收拾东西。陆柏言也合上了书。

两人几乎同时站起身，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要回去了？”陆柏言问。

“嗯。”许念蕾点头。

“一起出去吧。”他很自然地说。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过来。许念蕾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灰色的外套（正是陆柏言匿名送的那件）。

走到分岔路口，许念蕾停下脚步，低声道：“我走这边。”

“好。”陆柏言点头，“路上小心。”

“嗯。”许念蕾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陆柏言还站在原地，夕阳在他身後勾勒出修长的轮廓，他正望着她这个方向。

看到她回头，他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擡起手，很轻地挥了一下。

许念蕾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麽东西撞了一下。她慌忙转回头，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脸颊滚烫，一种从未有过的丶混杂着羞怯丶慌乱和一丝隐秘甜意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陆柏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夕阳的馀晖落在他眼中，映出一片温和的光亮。

蕾蕾，这个下午，这片阳光，这次平静的交流，是我送给你的一份小小的礼物。希望它能像一颗种子，在你心里，生出一点点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而艰难。但至少，今天，他看到她眼睛里，除了忧郁和恐惧，还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点因为获取知识而産生的满足，一点因为被平等对待而萌生的微光。

这就够了。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一点点光，或许就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全部力量。而他，会竭尽全力，让这点光，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