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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第1页）

第50章

六月的风，带着灼人的热浪和聒噪的蝉鸣，席卷了整个县城。高考，这场准备了十二年丶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战役，终于在盛夏的酷暑中，拉开了帷幕。

考点设在县一中本校。校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挤满了神情紧张的考生和比考生更加焦虑的家长。空气中弥漫着风油精丶汗水和一种无形的丶绷紧到极致的压力。

许念蕾站在人群中，手里握着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准考证丶身份证和必备的文具。她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沉静得有些过分的眼睛。王秀芹破天荒地请了假，陪在她身边，不停地絮叨着“别紧张”丶“检查好文具”丶“看准题目”，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暴露了她内心的慌乱。

许念蕾没有回应，只是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望向校门内那栋熟悉的丶此刻却显得格外庄严的教学楼。她的心跳得很快，但奇异的是，并不全是紧张，更多的是一种即将奔赴战场的丶混杂着决绝和期待的亢奋。

她摸了摸口袋，里面空荡荡的，那块鹅卵石被她放在了书包最里层，与那本蓝色笔记本在一起。她不需要借助外物，那个约定本身，就是她最强大的镇定剂。

入场铃声尖锐地响起，如同冲锋的号角。

“我进去了。”许念蕾对王秀芹说了一句，声音平静。

王秀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麽，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许念蕾转身，汇入了涌入校门的人流。她没有回头。

找到自己的考场，对号入座。教室里的风扇吱呀作响，却驱不散闷热和紧张。监考老师面无表情地宣读着考场规则，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许念蕾深呼吸，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桌面上，等待着试卷下发的那一刻。

当语文试卷终于传到手中时，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周围的一切喧嚣都褪去，只剩下纸张的触感和油墨的气息。她迅速浏览了一遍作文题目，心微微一定——是她准备过的类型。

笔尖落在答题卡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将积累的知识和情感，有条不紊地倾泻而出。时间在专注中飞速流逝。

第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许念蕾随着人流走出考场。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感觉像是打完了第一场硬仗。王秀芹立刻迎了上来，急切地想问什麽，但看到女儿平静中带着一丝疲惫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递过来一瓶水。

“还好吗？”她最终只问了这三个字。

“嗯。”许念蕾接过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她没有对答案，也没有参与周围激烈的讨论。她需要保持这种专注的丶不受干扰的状态。

接下来的数学丶理综丶英语……每一场考试，都是一次心智和毅力的极限考验。考场里有人因为题目太难而崩溃哭泣，有人因为时间不够而懊恼捶桌。许念蕾始终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在必要的时刻移动笔尖，将自己的思考和十二年所学，尽可能完整地烙印在答题卡上。

她也会遇到棘手的题目，也会因为紧张而瞬间大脑空白。但每当这时，她就会强迫自己停下来，深呼吸，回想那块被扔进湖里的石头，回想那个约定。然後，再次投入战斗。

最後一场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许念蕾放下笔，有一种近乎虚脱的恍惚感。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她随着麻木的人流走出考场，炙热的阳光包裹着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巨大的丶席卷全身的疲惫和解脱。

校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哭声丶笑声丶欢呼声丶家长的呼唤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混乱而又充满生命力的画卷。王秀芹挤在人群中，看到她出来，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声音哽咽：“考完了！终于考完了！不管怎麽样，都好了，都好了！”

许念蕾任由母亲抱着，身体僵硬，大脑依旧一片空白。十二年的寒窗苦读，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所有的压力和挣扎，都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点。

她擡起头，目光茫然地在人群中搜索。她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麽，或许，只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在人群稍外围的一棵梧桐树下，她看到了他。

陆柏言站在那里，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急切，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这个方向。隔着喧嚣的人海，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

他的脸上没有什麽明显的表情，但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一种……了然，和一丝几不可查的丶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她，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微微点了点头。

那眼神，那动作，仿佛在说：“辛苦了。结束了。”

许念蕾一直紧绷着丶强撑着的最後一根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股巨大的酸涩冲上鼻腔，视线迅速模糊。她慌忙低下头，将脸埋进母亲的肩膀，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这泪水里，有解脱，有疲惫，有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丶混杂着巨大感激和某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王秀芹感觉到女儿的泪水，以为她是压力释放，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喃喃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没有人知道，这泪水，为谁而流。

陆柏言站在树下，看着那个在母亲怀中微微颤抖的丶单薄的身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他看着她哭泣，看着她释放，心中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漫长的守护暂时告一段落的疲惫和欣慰。

蕾蕾，你的战役，打完了。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胜利者。

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个方向，然後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散去的人潮。

盛夏的阳光依旧炽烈，炙烤着大地。一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战役落下帷幕，而新的篇章，即将随着成绩的公布，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