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好一通人仰马翻给母亲顺过了气,擡眼一看,两位小辈竟然坐下相谈甚欢起来,还在贬损自己,怒上心头,揪着沐澜的耳朵,将她从座位上提溜起来。
竟然敢动手!
王盼儿噌地起身,正准备伸手截拦,就见长公主带着侍女,从客厅的另一扇门,施然而来。
红绡见状,赶忙从驸马手中解下被揪着耳朵的林澜。
林澜怪叫一声,骄里娇气躲进母亲怀中,抹着莫须有的眼泪,嘤嘤撒娇。
而驸马只能将气憋回肚中,敢怒不敢言,恭恭敬敬叫了一身殿下。
连老太都得起身迎接,向着长公主见礼。
驸马虽有国戚身份,但身为六品小修撰,并没有上朝的资格。
他与长公主不睦多年,也听说了近几个月来,长公主垂帘听政丶为圣上斡旋的事情。;
没有金刚目,哪配菩萨眉。纵使是为黎民百姓丶为圣上分忧,让长公主生出了菩萨相,但在权利场中浸染,长公主仁慈依旧却少了往日的温软,现天家威仪在身,气势徒增,直压得人喘不上气。
亲疏一目了然。
王盼儿推断,长公主该是听了下人禀报,来给林澜与她撑腰了。
果不其然,长公主温声软语哄了林澜几句後,擡眼便厉声向驸马呵斥:“什两个孩子的亲事,什麽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驸马赶忙解释:“殿下不上心,我总得为孩子们奔走。我替小川小澜说的都是好姻缘,丞相之子,尚书之女,皆是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长公主嗤笑,“你到好意思说起门当户对了。我公主府并不需要卖子求荣,川儿与澜儿婚事,只要对方品性端正,由他们开心便是。倒是你,打的什麽主意,自己心里清楚,莫要打着为小辈好的大旗从中牟利。要不是你牵的好姻缘,我澜儿也不至于落下护城河,成他人口中笑柄。”
驸马不满,指着王盼儿道:“再是由得自己开心,也不能让这种乡野出身,倒反天罡反天罡之辈辱了门楣。”
长公主如炬的目光盯了上来,驸马忽被吓得一个哆嗦,还来不及反应,指着王盼儿的手,便被长公主挥来的衣袖打落。
他缩了手,听得长公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乡野出身?倒反天罡?驸马爷狐假虎威过了二十几年好日子,如今这是要忘本呐?”
驸马一惊,惶恐地躬身抱拳:“不敢。”
长公主径自坐上主位,理了理刚才因为抽人起了褶皱的袖子,不疾不徐道:“你只知晓盼儿是川儿带回府的,不知晓她也是我的贵客吧。我出行前,曾去到开元寺求签,得僧人谶言,说此行能见贵人,你再猜猜,这贵人是谁。”
显而易见,贵人就是王盼儿。
驸马躬着的上身又低了几节,已能见着额前豆大的汗珠。
长公主理好袖子,接过绿漪递来的一封文书:“你去宫中请嬷嬷来磋磨澜儿的事情,我已知晓。澜儿是我们女儿,无法为你所用,竞被你唆使嬷嬷,管教地连饭都吃不饱,当真是好父亲。在晋州府时,盼儿曾说若为我女儿,必舍不得让我在婚姻中委曲求全,当时我还想着为人母,当是要给儿女完整的家。如今看来,是我天真,这所谓完整的家,竟成了我一双儿女最大的暴风雨。”
长公主展开手中文书:“本是想同你和离,却没想你所行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踏破我的底线。这是休书,等了你多日,如今难得回府,签了吧。我谅你郁郁不得志,还你自由与前程。”
绿漪赶紧放置好带在身上的笔墨砚台,三下五除二研磨出了墨水。
驸马不论如何都没预料到等待他的会是这等光景,惊惶失措。
他恍惚觉得手中握了一把沙,甭管攥多紧,都迅速从手中流逝而去。擡眼看向这位成婚二十多年的妻子,妻子的眼中没有丝毫留念不舍,全是对他的蔑视与否定。
尽管因为身份只能永远做个六品小修撰,但驸马的身份带来的事无尽的荣华富贵,连着驸马的兄弟与旁支,都受益匪浅。他自认才识过人,可要重新通过自身去走仕途晋升,在人前显贵,需要堆砌大量的时间与精力。
休书一签,好日子就不知得运作多久才能复还了。
驸马想要坦途,也想要荣华富贵,可眼下却由不得他选择。
妻子已大权在握,他不签,等待他的极有可能是一纸圣诏,直接逐出长公主府。
驸马斟酌完了利弊,不才情不愿地在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长公主过目後,示意绿漪收好,然後招招手,唤来林澜与王盼儿:“厨房已经备了晚膳,川儿还不知几时能回,我们三人先用吧。”
她一手牵着一个女孩儿离开客厅。
驸马想上前,被红绡拦下,红绡不带情感,一板一眼道:“殿下念在林大人是公子小姐的父亲,给林大人留了一座小宅,请大人与老夫人尽快搬离长公主府,莫要再惹殿下不快。”
改口得真快,连下人都敢给他颜色看了。
林大人冷哼一声,甩了衣袖,径自而去,徒留老太拄着拐,晃着一头金钗珠翠,颤颤巍巍更在後头,也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