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重新拿起圣旨,又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然後略有些沉痛地道:“但你这圣旨上都快把她夸成一朵花儿了,我看不到一点真实有效的信息。”
穆衾寒知道,他这样说其实便是允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然後皇帝朝穆衾寒伸出了手。
穆衾寒将早已准备好的玉玺递上,亲眼看着他在那道圣旨上盖上了章。
皇帝喘了几口粗气,喉咙里再一次发出嗬嗬的怪响,如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缓过来,紧接着他问出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你执意要娶她,让她成为你的王妃,也就是成为前朝後宫的衆矢之的。你……护得住她吗?”
皇帝似乎是在苦笑,然而他的唇角费力地牵动着枯槁的面皮,终究是因为太过虚弱而无法做出什麽表情。
他轻飘飘地问出这一个问题,但这问题的分量却重逾千斤。
穆衾寒不会不明白,若真的成为了他的正妃,沐毓露商户之女的身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与後宫之中,本就是最大的靶子。
皇帝的声音继续在阴冷的寝宫响起:“你不要走我的老路,不要像我一样丶像我一样让心爱的女子……”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重重地咳了起来。
蛊女又一次向穆衾寒投来一个目光,于是穆衾寒便知道,今日同他见面的时间差不多到了。
穆衾寒沉默了片刻,认认真真地将盖了章的圣旨收好,然後再次擡眼望向皇帝。
他的目光很深邃,仿佛越过了躺在床上垂死的兄长,穿透了重重的宫墙,望见了不远的过去与未来。
紧接着他微啓双唇,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曾告诉过我不做他人妾,我若想要娶她,便只有让她成为王妃,既只能让她成为王妃,那便一定会护她无虞。”
一声破碎的笑从皇帝干裂的唇中溢出:“不做他人妾?倒是个有志气的女子。”
他问了穆衾寒最後一个问题:“我很好奇你到底喜欢她什麽?竟能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穆衾寒回答得很快,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有生命力的人,只有看见她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依然活着。”
皇帝听到这句话之後怔了怔,似乎也想起了往昔记忆中的什麽人,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点了点头:“有生命力的人……是啊,是啊,有生命力,这宫里的一切都是腐朽的,而她有生命力……”
蛊女在这时擡手示意,几个宫人上前,再次将重重叠叠的帐幔合上,熄灭了角落里的灯盏。
偌大的寝殿顿时重新归于黑暗。
穆衾寒在床前伫立了片刻,转身欲走,忽然听见帐幔之後的人道:“照顾好鹤明,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穆衾寒顿了顿步子,“你多活一日,他的日子便好过一日。”
说完这句话他擡步离开,沉稳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了殿外。
穆衾寒本不是心急之人,他的心思原本也的确如沐毓露所猜测的那般,在他眼里她就如同一朵花儿,或是一只蝴蝶,在阳光下恣意地绽放着舞动着,她也许会给他找一些麻烦,但无论如何不可能离开这里。
可是三州堇璱的出现让他産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准确来说是沐毓露对待三州堇璱的态度,他们二人的相处,每一个举动都令他觉得刺眼。
他必须立刻将这朵花儿移植到自己的花园里,这样就不会有人再觊觎她了。
这道赐婚的圣旨一大早就从宫里发出,宣旨的宫人马不停蹄赶到沐府,然而彼时沐毓露恰好不在府中。
她和风问棠一起去赴齐知止的践行宴了。
前来接旨的是沐玉罡夫妇。
宫人宣读圣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嘴角都快咧到天上去了,等到圣旨宣读完毕,沐玉罡喜不自胜地双手接过,又是叩谢天恩,又是打赏宫人,忙活了好半晌才想起来去找沐毓露。
得知沐毓露一早便往天下第一楼去了,沐玉罡又急又气地吼道:“还不赶紧去把她给我叫回来!马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样不知检点,在外面到处乱跑!”
下人们忙不叠地应着,正要出门去找沐毓露,却被沐昭氏叫住。
她冲身旁的沐晚意使了个眼色,“这样好的消息,自然要家里人去告诉她,你现在便赶过去吧,亲口告诉姐姐这个好消息。”
沐晚意也笑得开心,当即答应下来,领着人便往天下第一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