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衾寒不说话了,他猛地一扯缰绳,黑马灵巧地调转了方向,沿着一条更为陡峭的羊肠小道向山下探去。
这条小径罕有人迹,异常难行,黑马纵然神骏,在湿滑的碎石间行进也显得十分吃力。
沐毓露被穆衾寒紧紧地禁锢在怀中,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给她带来一阵眩晕,视线随着马身的起伏而剧烈晃动,两侧是不断倒退的枯枝和怪石,山谷深处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泥土腥气的阴冷气息越来越浓,丝丝缕缕钻入肺腑。
不知颠簸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但光线却更加黯淡。他们终于抵达了山脚,那片被巨大山体阴影笼罩的谷地。
这里仿佛是被阳光遗弃的角落。
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树根盘踞在潮湿松软的泥土里,厚厚的落叶堆积,踩上去发出令人不安的“沙沙”声。
穆衾寒勒住缰绳,让马停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边缘。
他率先翻身下马,然後伸出双臂,将沐毓露抱了下来。
下马之後她踉跄了一下,被穆衾寒轻轻地往上一提才勉强站稳。
他松开了手,站在原地负手而立,目光扫过这片阴森晦暗的谷地:“找吧,若有残骸,便在此处。”
沐毓露没有看他,在厚厚的落叶层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扑向每一处看起来像是有坠落痕迹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翻找了起来。
时间在无声的搜寻中流逝,斑驳的光影在密林中缓缓移动拉长,最终变得模糊不清。
她没能找到三州堇璱,甚至连一角染了血的白衣碎片,或是他惯用的长剑残骸都没有看到。
最後她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木然地跪在了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穆衾寒走上前来,缓缓地靠近她,见她依然没有什麽反应,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然後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回到王府之後她便生了一场大病。
这一次生病她倒没有像从前那样,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的事情。
在昏昏沉沉的梦境里,反反复复出现的始终只有三州堇璱的身影。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如此伤心。
但她依然不相信他真的坠崖而亡了,没有找到尸体便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尸体,那便意味着他可能想办法逃出生天了,或是被人救走了。
从昏睡中醒来之後,她开始善待自己,好好养病,并且每天都在心里劝慰自己,不要着急,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等待三州堇璱突然出现的那一天,等待穆衾寒如前世那般毒发的那一日。
而她必须在那一天来临之前养好身体,因为按照前世的时间线,穆衾寒毒发之後没过多久,柳闻霜就该登场了。
前世的她光是听到柳闻霜的名字便如临大敌,今生的她却将柳闻霜视作救命稻草。
只希望穆衾寒到时候还能够有那麽一点良心,在将柳闻霜扶正之後放她离开,给她一条生路。
于是这几日除了静候穆衾寒毒发之外,她又开始迫切地等待着柳闻霜出现的那一日。
但是在那一日来临之前,发生了一件前世未曾有过的插曲。
待沐毓露病好之後,穆衾寒便道出了此前在山上曾对她提出的条件。
她委实没有想到,穆衾寒提出的条件居然是让她随他一起回沐府,帮他搜寻她爹沐玉罡通敌叛国的证据。
沐毓露听得呆住了:“你说谁通敌叛国?”
她那个大腹便便在外面受了窝囊气只知道回府冲妻女发火的易燃易爆炸的爹?
不是她想包庇他,实在是怎麽看他都跟通敌叛国四个字扯不上关系吧。
“准确来说,是他与三皇子一同筹谋,贿赂官员丶结党营私丶通敌叛国。”穆衾寒每一句话都包含着极大的信息量:“当然了,他所犯的罪行远不止于此,这些不过是十之一二而已。”
看到穆衾寒递过来一份文书,上面清晰地写着“沐玉罡私通南戎密函誊录”时,沐毓露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她终于知道上辈子沐府为什麽会被满门抄斩了。
原来真不是她连累了他们,反而是她爹连累了她。上辈子穆衾寒从一开始就如此地厌恶她,焉知没有沐玉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