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照铁衣
军中生活免不了枯燥,兵痞子暗地里凑在一起打牌赌钱。耿碧不喜这些,空闲时宁愿多去沙场上跑几圈,也不掺和那些事。
而最近这段时日来,兵痞子打牌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有时半夜都叫嚣着自己的好手气。
耿碧对此颇有怨言,严长福却说全是因为边疆形势越发危急,衆人指不定就何时上了战场再回不来,当然要趁这段时间好好发泄。
耿碧诧异:“你居然看得这样透彻?”在她印象里严长福就是个傻的,冷不丁听了这番话也对严长福有些刮目相看。
“你可别损我,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也这般想,至于别人是不是这样,我哪里晓得哟。”
“到时候真上了战场,你要是害怕就跟在我後面,我不死你也死不了。”
严长福恼她口无遮拦,连忙要耿碧“呸呸呸”三声:“我人高马大,你又挡不住我。”
两人坐在沙场边上有一搭没一搭聊。
耿碧随手拽了根野草衔在嘴里,一脚翘在另一腿的膝盖上,手肘撑在脑後躺下:“严长福,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
严长福挺了挺胸膛:“我是七仙郡人,那可是个好地方嘞,好山好水好漂亮。”
耿碧嚼着草根,一股清苦的味道在嘴里泛滥开:“七贤郡?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你肯定是听过有关七贤郡的传闻。”
“说来听听。”
这个传闻是严长福小时候听祖母传下来的,许多年前七贤郡不叫七贤郡,而叫“七仙郡”。
七仙郡内有一宗门传承最为深远,这宗门最初创立时收了七个武学弟子,这七弟子无一不惊才艳艳,一下子就将宗门名声打了出去,慕名而来拜师学武的江湖人犹如过江之卿。
但这宗门有个规矩规矩,每代弟子只可收一个徒弟传承,因而一代七仙代代七仙,七仙郡的名字也因此而来。“仙”字是时人对其招式精妙丶功法高深的赞美。
直到赵氏王朝荒淫无道引起民愤,各路英雄好汉揭竿而起。
起义军打到七仙郡时经历长久的苦战,各种战略战术威逼利诱都用上了,而掌控七仙郡的宗门弟子无动于衷,最後是熬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才被攻破。宗门七仙要不战死,要不苦守城池绝食明志而亡。
新王登基後感慨于七仙至忠至孝,于是赐名“七贤郡”。
“我祖母是那时侥幸活下来的人,据她说当时城内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简直是人间惨剧。”
耿碧吐出嘴里嚼烂的草根,直言不讳道:“可为什麽不开城门呢,当今圣上不是以仁德治天下吗?真开了城门,说不定死的人能更少些。”
严长福一愣,想说不对,又觉得耿碧的话也很有道理。
实际上当时起义军四处征战的过程中,也有不少城池主动打开城门欢迎,都完成了和平的权力交接。
严长福只好道:“我不知道,毕竟是前朝的事了,或许当时人认死理?”
耿碧不说话了,看天上云飘来飘去,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
至忠至孝还是愚忠愚孝?赵氏王朝被推翻就是因为苛政暴政,居然还有人这样忠心耿耿。可是城中人都如七仙这般效忠赵王吗,他们真不想开城门吗?
这些事情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过多的猜测也只是自身理念的投影而已。
“如果是你,你会开城门吗?”
耿碧问出口後久久没听到回复,疑惑地向身边人看去,发现严长福早就闭着眼呼呼大睡,无奈地摇摇头。这种事情怕是问他也只有个“不知道”的答案。
天高云淡,今日西北的风难得柔和,耿碧心知这样平静的日子恐怕是暴风雨前最後的宁静。
果不其然,就在十月底西北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以游牧为生的异族终于按耐不住亮出獠牙,突袭本朝边境,劫掠粮食屠杀百姓。
军营里传来这一消息时像油锅里进了一滴水,轰然一下子炸开来。与愤怒同时到来的是一纸调令,指挥包括耿碧丶严长福丶王康丶申苇等人在内的军队奔赴前线。
严长福当天颤抖着手吃完了最後一顿饭,起身时差点腿软地动不了,被江总旗一把拍在後脑勺上。
江总旗是直接指挥他们这支队伍的长官,也是第一次惩罚耿碧的那个黑脸军官,官职不大脾气很硬派。他义愤填膺指着严长福骂:
“北虏没杀到你家人头上是吧!是兵就给我带点血性出来!”
江总旗见军中不少人一听说要上真正的战场就吓得屁滚尿流,心里憋着一团火,正好趁此机会在军中好好树威,借着骂严长福的机会,骂所有人未上阵心先怂的软蛋。
耿碧扶住严长福,拍拍对方脊背安慰他。人没有不怕死的,就算是她也怕死,怕死在无亲无眷离家上百里的战壕,怕死在凶残无道的异族手上,怕死後还要像传闻里那样被做成京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