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百战死
严长福在走马灯里见到许多和家人的美好回忆。
先是母亲用温暖的怀抱将他拥在怀里,带着乡音的村言乡调哄着因噩梦惊厥的幼童,然後画面一转,他站在学堂前,见二弟放学後飞扑到自己怀里,二弟擡起头时脸成了四妹失声痛哭的模样。
严长福将四妹妹埋在自己胸前,对着夜色发誓以後一定要顶天立地,不再让家人受委屈。
最後他见到了耿红,这个总是温温柔柔的女人现如今正和别人吵得脸红脖子粗。严长福发笑,这个样子的小红也好好看。
欸,不对。
他猛然回过神,顿时察觉到了身上各处传来的剧痛。耿红听见响动回头,连忙过来让他别动。此战伤患多,她劳碌几日,眼底乌青,便于行动的衣裤沾染不少脏污。
严长福想,浪费药材去救个必死之人,怪不得小红要和别人吵架呢。
耿红眼眶微红:“你好好躺着别睡觉,想点什麽东西都行,千万别睡。”
小红都发话了,那他可就大胆想了。先想想怎麽以後怎样才能娶到小红,哦不对不对,再大胆一点,娶到小红以後,他们要买间气派的大宅院,专门开辟出一块田地给小红种草药。
有的药材是动物?没事,是走兽就买一座山,是飞禽就买一片天,总归不能让大夫没药材用。
这个幻想有点太美好了,或许是回光返照让他有了些气力,严长福忍不住笑出声,振动的胸腔牵连起一片疼,铁锈味从喉咙下面翻涌上来直冲脑门。
他居然没死在战场上,肯定是耿碧把他带回来的,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好兄弟,够义气!也不知道耿碧怎麽样了,其杀了那麽多敌军,肯定能受封赏吧!
说曹操曹操到。
耿碧身上的伤口已经由耿红处理过。其实她受的伤不比严长福轻多少,但得益于实在强悍的身体素质,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她手里拿着个薄薄的信封,一瘸一拐拖着脚步到严长福身边席地坐下。
看来其状况不错,还有闲心嬉皮笑脸。
“醒了啊?醒了就别睡了,你看看这是啥。”耿碧扬了扬手中书信,“你二弟送来的家书!你说这家书送来的多及时,正好我们打了胜仗後就到了。”
严长福眨了眨眼,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耿碧将信在严长福面前展示了一下,又将内容面向自己,颇为体贴道:“你不认识字,我给你读昂。”
敬爱的兄长,展信佳。许久未见,甚是想念。家中一切安好,不知你在军中近况如何?年关将至,家中很热闹,爹娘三妹四妹五弟俱在,唯独少了大哥。盼望平安归来,早日与家人团圆。
纸短情长。
耿碧念得很大声,一字一顿,不足百字的书信念出了无比庄重的感觉。严长福近乎贪婪地听着,像是要把那一字一句都印刻在脑海里。
“你家人都在等着你回去嘞,不像我和我姐,世上只留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你小子能有这样的家人,我可真羡慕你!”
耿碧边说着,边将信纸对折想重新放回信封,被严长福突然擡起手拿过去,她下意识想拿回来,伸出的手硬生生顿住。
他细细摩挲着信纸,将纸上看不懂的笔画看了又看,脸上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二弟用这样细致的纸给我写信,看来家中光景越来越好,我寄回去的钱他们应该都收到了。真好,真好。”
严长福目光柔和:“耿碧,谢谢你。”
她浑身一颤,咬着牙不说话。
倘若时间用日晷来算,或许对每个人都公平。不过若是用一呼一吸的瞬间来算,对严长福和耿碧而言都显得短暂。
严长福将信纸贴在胸口心脏的位置,正对着母亲缝给他的护心镜,再无力撑开眼皮,意识模模糊糊间看见家人站在一团温暖的光辉里,站在村头的田埂上等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