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赫赫京都百载门,金玉其外败絮存。
爬灰倒养寻常事,昼宣淫欲不知昏。
通灵宝玉藏春色,太虚幻境以此根。
漫说豪门多礼义,且看石狮以此论。
话说那甄士隐随了疯僧而去,这红尘中少了一个闲人,却多了一番扰攘。
光阴荏苒,不觉又过几载春秋。
且说这日,贾雨村因被上司参了一本,罢官去职,索性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这日行至维扬地面,天色将晚,便寻了个村肆小酌。
这酒肆虽小,却也还干净,只是透着一股子市井的喧闹气。
雨村刚坐下,便见隔壁桌上一人起身笑道“奇遇!奇遇!贾兄缘何至此?”
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贸易,姓冷号子兴的,旧日在都相识。
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最相投契。
雨村忙亦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
子兴道“去岁年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的情,留我多住两日。
我也无甚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
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走到此,不期这样巧遇!”
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话匣子便打开了。
雨村因问及都中近况,这冷子兴原是个消息灵通的,又仗着几分酒意,那张脸喝得如猪肝一般紫涨,一双三角眼闪烁着贼光,嘿嘿笑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的贵同宗家中,出了许多件风月异事。”
雨村不由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
“你们同姓,岂非一族?”
“是谁家?”
子兴笑道“荣国贾府。”
雨村恍道“原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自不少,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能逐细考查?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认他,故越生疏了。”
子兴叹道“老先生,休这样说!如今的这荣宁二府早已萧索,不比先时光景。”
雨村道“当日荣宁两宅,人口也极多,如何便萧索了呢?”
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
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时,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外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
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迸人有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如今虽说不似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气象不同。
如今人口日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
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这也是小事。
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儿,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雨村讶道“我只知那贾府是钟鸣鼎食之家,诗礼簪缨之族,何出此言?”
冷子兴以此为荣似的,左右瞅了瞅,见四下无人注意,凑过头来,压低声音“老先生,你是不知道,这宁荣二府上下,也就那门口的两个石狮子还算是干净的!”
雨村听了,眼中一惊“此话怎讲?”
冷子兴饮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上的油渍,咋舌道“先说那宁国府。如今当家的是贾珍。
这贾珍虽是族长,却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色中饿鬼。他有个儿媳妇,名唤秦可卿,生得那叫一个袅娜风流,真真是个尤物。这公公暗地看上儿媳妇,哪里还顾得甚么伦常?”
听说那秦氏的卧房,薰的香都能把人骨头薰酥了。贾珍这做父亲的,白日里借着去教训儿子的名头,往儿媳妇房里一钻便是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