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是谁家的?”
“能来这个地方——”
“你是温令君家的?是他小儿还是他孙子?”
承华廿一年,温颐八岁,在上林苑初遇江瞻云。
小公主头戴七尾凤凰华胜,坐跨天马雪鸿,随侍禁军羽林卫,邀他赛马,扔他一个水囊解渴,让他脱去戎装放松,让他不要畏惧大父,一切有她。
之後数年,他去上林苑请过安,在朱雀长街与她“偶遇”,在大父的书房承认爱意,听他说,“若你实在喜欢,凭温门门楣尚公主,倒也不算辱没她。”
承华廿一年至廿四年,这一生最好的时光。
好时光戛然而止,她被立为储君,有先祖盟约之下命定的夫婿。
温门门楣再配不起她。
但他们还是在一起的,在长杨宫的宴饮丝竹声里,在明光殿大父教授的课堂上,在她愈发明媚的眉眼中,在她一声声“师兄最好”的话语中。
承华廿五年至廿七年,她的眼中虽已不再只有他一人,但他依旧是被她注目最多的一个。
直到噩梦一般的承华廿八年的到来,益州薛氏子的到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未央宫朝会上与那人结仇如结缘,看着她在上林苑循那人身影丶眉眼都发亮,在酒宴散场後被她央求掩护去那人府宅中,在她及笄宴上喝那人挺着背脊不肯低头不愿饮下的一盏酒,再喝他们缔结两姓丶百年好合的酒,最後听她浑噩中对己喊他名……
承华廿八年到三十三年,五年煎熬终于让他发疯癫狂。亦是在这上林苑中,任她朝游昆明池暮行柳庄亭,残阳馀晖里,他拉她下高台,落身泾河中。
只可惜,他没在泾河寻到她,惶惶然又是五个春秋。
爱恨纠缠,从年少到青年,从长安到青州,从边关再回京畿,回来幼时的上林苑,最初的昆明池。
前後十八载,还能有这一刻。
他该庆幸的。
……
昆明池东西相距五里水路,彩舟从西首缓缓东行。
温颐站在甲板上,手抚在栏,指腹所触皆是最爱的鹤纹。十数年岁月从眼前如水过,她依旧记得他喜好。
【但你只能从章城门进,或者容朕想想,有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即便不是朱雀门,也足够慰你多年情意和此番艰辛。】
她永远说到做到。
造鹤舫彩舟,行昆明池上,派光禄勋驾艨艟在前引道,谴三千卫驶走舸左右护航,宫人划动木兰桨,送他去她的身边。
舟行拐道,金乌点水,池上烟波盛。
龙首船出现在视线里。
风拂面而过,吹起他衣袍微摆。
世人眼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温颐内着端衣素裳,佩紫绶玉圭,外披狐锦貂裘,处处皆是侧君的礼仪规制。但唯有一最象征处,却丝毫没有规制的影子,乃青丝束起却没有戴七珠三梁进贤冠。
後廷的冠同前朝的官帽是一个道理,乃身份的象征。
他不戴,当然不是不愿承恩入堂,实乃戴冠需要以簪固定。七珠三梁进贤冠自有匹配的发簪,但他不要。
他一点贪心,要她亲来簪冠。
用那枚他及冠之年所得的鹤字簪。
是她承诺他的,待他出征归来,为他簪发。
纵然此刻,她与旁的男人并肩而立,但她迎他的这场盛宴丶不久後在群臣面前的簪冠足矣令世人津津乐道。
——他的特殊,她待他的特殊。
何论彩舟渐行渐近,她已经丢下那人,回身独立高台。
他们四目相视,他看到她眼中笑意,再见她浅浅低眸,笑靥依旧,持笔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