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八月天寒,堤坝风沙大,河水涌动,薛壑没有听清江瞻云的话。即便她离他那样近,手抚他头,按她肩上。她侧过面庞,与他耳鬓厮磨,对着他耳畔把话灌进去。
不可能没听清。
风一阵阵吹,沙尘迷眼。
薛壑抱紧她,移口去她耳畔。
“作甚?”江瞻云“嘶”了一声,手捂耳上,恼怒地推开他。
薛壑咬了她一口,齿印落在薄薄耳垂上。
他也不应声,低头看地上砂砾丶靴上云纹,嘴角一点点勾起,星眸朗目浸了金堤的水,亮晶晶发光。
反正有夜色遮挡面目神态。
他甚至还挑了下眉。
心跳没有平缓,还在砰砰地加速。他很想让她再说一遍,再一次确定真假。
但寒凉秋风吹得脸发烫,开口成了“那銮驾几时回?”
随话出口,他擡起了头。
江瞻云看他又看天,最後环视四下,“你总得一轮任期满了,再不济总得将这金堤修缮完成吧。见色忘义,急躁不稳,可不是薛氏门风。”
薛壑笑意愈盛,唇瓣还有些哆嗦,“你果然是要我回去的,那就成。何时回去都成。”
江瞻云张口不知说甚,擡头又看了一次天,转身回去棚舍。
薛壑在後边不依不饶,“銮驾几时回?”
江瞻云已经走到门口,屋内昏黄烛火映照她半边面庞,实在不想与他说话。
“我不急着回去……”薛壑开口解释,头一句就被江瞻云瞪了一眼,他也不在意,只继续道,“就是因为有任期在,有修金堤的事在,那不是至少还有一两年吗?你说要接我回去,但銮驾总不能设在这处这般久吧?若是这样久,得开琅琊行宫,我得去安排。若没这般久,你便不要逗留,早早回去得好,哪里都比不了京畿安全。”
薛壑顿了顿,“我的意思,你还是早些啓程吧。”
江瞻云深吸口气,狠狠翻了个白眼,踏入屋舍在饭案前坐下。
自入棚舍门,她就走在前头,薛壑随在她身後,看不见她掀眼酿火的瞬间。但杵在屋中的唐飞直面迎候君主,看得一清二楚。
本就震惊天子骤然的驾临,这会观其面有不悦丶似酿雷霆,堪堪往後退了两步。却又闻一声平和不过的话响起。
“我饿了,还未用膳。”
所幸作为三公九卿之亲卫丶高门家主之心腹,已经练就了听话听音的本事,何况这话中一个“我”字,说明一切。
“公子,陛下让您侍膳。”唐飞退下如影,过薛壑身边体贴万分地悄声提醒,还不忘拉一拉他衣袖拽他回魂。
案上摆着同民夫一般无二的饭菜,若说有何不同,便是还有七八个生鸡蛋。
薛壑走过来,将一篮子鸡蛋飞快掩下,看着膳食有些发懵,“……我热一下吧。”再不济总不能给她用温凉的饭食。
但棚舍简陋,只有一个炉子坐着沸水,一盆盆热不知要到何时。
薛壑看着那几道菜,蒸葵菜,藿菜鸡蛋羹,鸡杂汤,略一思索换了一个稍大的锅来,将三盆菜都倒到了一起。
江瞻云眼角抽了抽。
恐屋中火大多烟,薛壑将炉子拎在外头,柴薪点油,火苗瞬间舔锅而起。待他回屋转了一圈没寻到铲子只好拿箸翻搅时,汤水都快收干了。
江瞻云站在门口忍着腹中饥饿,“如此明火,怕会引来虎狼。”
“这处乃平原,距泰山两百馀里,何来野兽。就是来了也不怕……”薛壑这会接话自然,隔着窜起的明耀火焰看她,用眼睛说,“有我呢。”
——薛氏子骑射俱佳,是大魏女君的最後一道防线。
江瞻云抵靠在门边,仰头看月朗星稀,拢了拢身上一件棉质的背心,指腹在绵密针脚上摩挲,遥遥见得三两人影跑向这处,含笑回了屋中。
“薛大人怎现在起火,可是饭菜凉了?早和您说了,您不用自个动手,来妾处吃一口便是。”先前送鸡蛋的妇人一下夺过他的箸,一边翻搅一边催促,“这都要糊了,您赶紧去舀些水来兑上,还要一些盐。”
“是丶是来帮忙,膳食很快就好。”薛壑入内匆匆看了江瞻云一眼,望之觉她仿有些不对劲,然也来不及细想,跑出来添上水,有些尴尬道,“没有盐。”
“我来,我来。”是方才送小黄鱼的妇人持了锅铲调味过来,将前头一人拂开,麻利翻炒了几下,“薛大人,取个盘子来。把小黄鱼也端出来回下锅,估摸也凉了。”
“薛大人——”待薛壑出来,俨然又多了一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女郎,含羞带怯道,“阿母说,您这仿佛有客人,让妾给您添个菜。”
她低着头,将一个用布盖好的篮子递给他,“还有丶还有……夜寒风大,您记得添衣。”
薛壑恍然,那衣裳是她制的。
即便晓得屋中人不会吃味误会,即便自己已经推拒多次以明心志,然这会气氛深重,薛壑还是大气不敢喘。
僵了几瞬,回神笑道,“有劳诸位,正好我夫……”
正好夫人来了。
江瞻云一手跨着篮子,一手端了那盆小黄鱼。
“有劳了。”她将小黄鱼递给正在刷锅的妇人,又将篮子搁在一旁,指着里头的鸡蛋道,“姐姐爽利能干,能再给妾炖一碗蛋羹吗?”
“这处是冷。”她往薛壑身边靠了靠,对着那女郎道,“幸得妹妹手巧,制的衣裳甚是暖和。”
薛壑这会反应过来了,江瞻云脱了厚厚的披风,穿了一件只能挡胸背的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