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来椒房殿一路,江瞻云脸白得像张纸,人在薛壑怀里抖,全身的力气聚在五指中,死命攥着他臂膀。
入殿上榻的一瞬,她已经疼得迷迷糊糊,所幸太医令备好了姜枣汤,晾着六分热,但还是烫的。但江瞻云实在忍不住,端起几口灌下,倒头枕在了榻上。
薛壑见她用了药,一颗心安定些,堪堪在她榻沿坐下,却见人抱被缩成一团,咬着被子呜咽,喉咙似被蒙了一层纱。
薛壑愣了下,他见过她受伤,见过她生病,印象中她都是哭喊随意,何如当下情形如此隐忍?
用她自己的话说,尚在我室,自己屋中,何必忍痛。
“忍”之一字,多来委屈。
她没道理受委屈。
还有这药,如何一点作用也没有?
薛壑环顾四下宫人,理衣的理衣,封妆的封妆,桑桑在外同太医令说话,文恬仿佛在着人寻衣裳,还有几个宫娥随着药童出去了不知作甚……无人来这御榻四周,就留他一人。
“是不是很疼?药应当一会才能起效,疼您就喊出来,莫忍着。”
江瞻云一阵接一阵抽气,尚且还有几分意识。只是“疼”字入耳,脑中如遭雷击,轰隆炸开,四肢百骸似酷刑加身,哪哪都疼。
她就是故意不喊疼的,故意不想着这个字。
薛壑!
“要不我给你揉一会!”薛壑想起上回,当下搓热了掌心,“你翻过去一些,我掌心热,捂上一会就不疼了。”
“疼,就疼……”江瞻云忍无可忍哭出声来,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整个人侧身蒙在被衾中,哭声一阵接一阵喘出,“疼死了……”
“你丶你轻点……”薛壑没想到能疼成这样,原本已经掀上被衾的手一下顿住,一个激灵从榻上站起,“你别哭了,哭了伤身,更疼……”
“疼……你烦死了……”江瞻云确实不是受委屈的主,这会喊声震天,炸得薛壑手足无措。
桑桑和文恬都匆匆入内。
“陛下以往没这般疼的!”桑桑也有些着急。
“方才不还好吗,怎一会功夫会这样的?”文恬看了眼薛壑。
“我让她,她……”薛壑干干咽着口水,“还是让女医奉过来看看吧!”
“我去传!”薛壑疾步出殿。
女医奉就在偏殿,来去片刻间。然待薛壑带人入殿,榻上声响已歇,就剩得一点轻微的痛吟,还在如涟漪般一圈圈漾出来。
“药效上来了,不碍事。薛大人不必惊慌。”女医奉上去搭脉,转首道,“脉息是好的。”
桑桑和文恬都点了点头,唯薛壑还愣着,“真没事?”
“没事。”女医奉起身道,“陛下睡着了。就是衣衫汗湿了,姑姑得给她换身干净的,别染了风寒。”
“我已经备下了。”
文恬出去捧来衣衫,薛壑下意识要退出屋去。
当下他无名无分,除了是她的臣子,仿佛已经寻不到第二重身份。可是他说了想陪她两日,她也没赶他走,还许他抱她;方才哭得那样难看,也没有不许他看。但丶应该是身子太难受才没有拒绝,也不曾赶他。那最初在宣室殿他跪在大案前,那距离已经不是君臣的距离,她也没呵斥,也是她自己说抱她回椒房殿,没说给她传御辇……
薛壑百转千回,最後从文恬手中接了衣衫,直径越过诸人,在榻畔坐下来,“我来,你们都退下,各自忙去吧。”
三人僵了僵。
女医奉自不管天子私事,第一个退身离开。
文恬自见薛壑第一面,被告知的就是驸马身份,是故多年来一直把他当成少主夫婿来看,遂这会自也由着他将衣衫接去。
就剩的桑桑,一步三回首极不放心地被拉了出去。
“你这丫头,如何这般不识相,杵在里头点灯吗?”出来外殿,文恬嗔她,“为人夫者,给自己妻子换身衣衫,乃再正常不过的事。”
“姑姑糊涂,薛大人名讳如今都不在宗正处,如何会是陛下的夫婿。”桑桑不安地望向内寝,“陛下若对他有心,怎会至今丝毫不提立皇夫的事?”
桑桑压低声响,“上回陛下来癸水,薛大人在此照顾了半日,後来陛下不也让他出宫了吗?陛下同婢子交代了,哪里她又那般了,且不让薛大人照顾。”
“她自个把人放进来,又难为你挡着不让人接近。”文恬有些生气,叹道,“你还看不清她其心几何?她坐在宣室殿里,那老奴是瞧不懂她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但在这椒房殿里,比较着她那一屋子内侍,老奴就看薛大人最像个样子。老奴还得给主子交差呢!”
【来日她凌高台,自有慕她者无数。但高台孤寒,愿有她自己喜欢的,有两心相许的,有……】
文恬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
上林苑中,帝妃病重,夜不能寐,披衣至公主榻前,求天祈愿。话至一半被急咳阻断,兀自笑开了,“人不太贪心,不可求太多。但……”
她抓着侍女的手,“总之,七七交给你,你尽力吧。”
文恬往内寝看一眼,推着穆桑离开。
*
薛壑坐在榻畔,看着叠垒的衣衫,又看榻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