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行视角)
他们都说,我像一块玉。温润,清冷,置于任何环境都能自成一方天地,不露破绽。
东京帝大的樱花,维新政府的酒会,特高课阴冷的审讯室,亦或是如今苏北根据地这间充斥着草药和阳光气味的病房。
场所更迭,戏服变换,于我而言,无非是不同的舞台。
只是,扮演“顾知行”太久,有时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哪一面是面具,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底色。直到那枚冰冷的铜扣,落入他的手中。
沈望舒。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并非在仙乐斯那衣香鬓影的舞会。
那时,他于我而言,只是一个代号“黑鸦”、需要警惕的军统行动队长,一个可能破坏我精密布局的变数。
真正将他从众多模糊的“对手”中剥离出来的,是在那间废弃仓库,他用枪口抵住我太阳穴的时候。
枪管很冷,带着硝石和钢铁的质感。
他的眼神更冷,像淬了火的匕,带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寻常人在这种目光下,难免心慌。
我却在那极致的冰冷背后,看到了一丝被压抑的、属于人的困惑。
他问我为何总在关键时刻出现。
我答,螳螂捕蝉。
他未必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但他记住了这句话。后来生的许多事证明,他并非只有一把子力气和悍勇。他有猎犬般的直觉,和一种……不合时宜的执着。
安排那场绑架,是步险棋。我需要一个渠道,将“玉兰计划”的部分情报递出去,又不能直接暴露自身。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也是最危险的人选。
枪口之下,我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试图从我脸上找出破绽的眼睛,忽然觉得,若真有这样一个“对手”,倒也不算寂寞。
只是我未曾料到,这步棋会将他卷入更深的旋涡,险些被内部的倾轧吞噬。
当得知他被软禁、被追杀时,一种久违的、名为“焦灼”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我的心脏。
我必须救他。
动用那条埋藏最深的暗线,伪造证据,洗刷他的冤屈,将他送往苏北……每一步都像是在悬崖边行走,任何一丝差错,都会万劫不复。
但我没有犹豫。不仅仅因为他是秦铮的学生,不仅仅因为我们都是华人。
更因为,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某种正在崩塌后又艰难重建的信仰之光。
那光,与我内心深处不曾熄灭的火种,遥相呼应。
将他送走的那天,上海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也空了一块。
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行,突然少了一道在身后紧追不舍、却又莫名让人安心的脚步声,竟有些不习惯。
后来,便是那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一号作战”。